那压制着他的灵力,突然一下子没了。
药修大口大口呼吸着,缓了片刻,才总算忍住诧异,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用余光瞥向朝阙渡看去。
方才还像是准备要把所有活物都杀了的人,这个时候,抱着怀里那身着红衣的少女,却像是脱了力,臂膀都在发抖。
他视线失焦,声音一下子变得很小,竟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她、她,她刚才——”
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眼眸里却渐渐浮起一层血雾,乍一看猩红得可怖。
“——她刚才说,她不恨我。”
那些试图被他忘掉的回忆,又一次倒灌回他的脑海里。
他用那把剑彻底捅穿扶窈的同一时刻。
这个与他向来都不对付,从一开始她就只是为了算计他心头血的人。
在死前的最后一句话,竟然并非埋怨,并非唾骂。
而是贴在他耳边,轻轻地说——
“不,我不恨,也什么好怨的……”
“我心悦你。”
震耳欲聋,剧烈轰鸣。
有什么在脑海里炸开,连同着他的四体百骸都随之炸裂得粉碎。
那药修闻言,不可思议地问:“真的吗?”
连他这个到这皇宫不过三日的外人,听了都觉得难以置信。
阙渡像是陷入了魔怔之中,瞳孔都在发抖。
扯开唇,字眼裹着血一起吐出来,带着无尽的茫然:“我,我不知道。”
他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可是到现在,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在听到她那句话的那一刻,他到底认为,到底希望,是真还是假。
也不知道,现在最应该做的,是该去探寻他体内那可以测谎的药草的异动,还是去找扶窈的的确确对他有那么一丝丝情愫的证据。
亦或者——
阙渡拂开那魂灯,抱起扶窈,佯装镇定地站了起来。
他的视线扫过这殿宇里任何一处地方,却都不敢看怀里那没了气息的人。
“死门在万岁山,”阙渡扯了扯唇,本来是想笑,但唇角有千钧之重,最终,只能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弧度,“也许她鬼身已成,不需要炼化,会先一步到那里。”
对,对。
没错。
合情合理。
很对。
就是这样的。
她活着时经历了那么漫长的痛楚,或许死后根本不需要使用那魂灯,再多此一举。
他往前踏了一步,却差点踉跄,还好及时抱紧了怀里的人,才没有叫扶窈受伤。
一步一步,走出太极殿。
按照曾经设想过无数次那样,走向万岁山。
也许成了鬼魂的扶窈正在那里等他。
也许她的确不怨,所以便是有再多的灵力支撑她的魂魄不散,她也无法变成怨鬼。
阙渡只想见到第一个结果。
他甚至不敢去想别的,只敢轻轻抚顺她的头发,碰到那温润的红玉簪。
就像是碰到她还带着生气的,温热的脸颊。
走向万岁山的这一路,在设想中本来只是十息之间。
如今却仿佛漫长得看不到尽头。
阙渡轻轻地跟扶窈说着话。
那些话他原本打算等到时候见了扶窈,再慢慢同她透露。
如今却只能一并说了出来。
说他已经清理过护城河底下的妖魔,在那里收拾一片适宜温养鬼魂的空地来。
说他找来了她曾经看的那本蓬莱图志,把她圈出来的地点都标了起来,准备以后带她去看一遍。
说他这几日已经想到了办法,便是做了鬼,也有办法修得鬼术,不会叫她遇到麻烦,或者受人欺负。
说他,其实都一直很想问……
如果一开始,他们在不夜都见的第一面,他没有选择胁迫她,没有暴露自己狰狞又冷血的恶劣本性。
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阙渡站定在万岁山的死门上。
那同样用血制成的阵法边,有一截破碎的剑穗。
除此以外,空空荡荡。
没有任何他要找的东西。
灵力在这里搜寻过无数遍,所有自欺欺人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可笑。
混乱间,大魔头甚至试图安慰自己,旧债跟旧仇都随着怀中人身死魂消而泯灭,他们已经恩怨两清,再无纠葛,就算真是死了又如何……
然而并不是这样。
胸膛如同被撕扯开了一样。
一个多月前,他还曾散漫又得意地任由扶窈刺中自己的胸膛,甚至握住了她的手,叫她刺得更深一些,以此来打消扶窈那些不该有的念头。
那个时候,一点都不疼。
他还以为那是因为他受了太多次如此的伤,已经麻木。
甚至不觉得有利器捅进了他的心口。
可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