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背《活在这珍贵的人间》:活在这珍贵的人间,太阳强烈,水波温柔,一层层白云覆盖着。①
最后。
最后她的脚步停留在一条河的岸边。
岸上栽种着花草,河里水波晶莹。
闻也的手,不停颤抖,他想开口,但启唇好几次,都未果。
他看着那个离自己仅有一步之遥的老人,很想很想抓住她,其实她一点也不老,她走路从不蹒跚,端端正正地走,她的样貌和九年前一样,岁月从不摧毁她的脸。她看起来状态那么好,出事前一天,她还告诉他,“小也,你以后要是想回延陵,外婆也去,外婆不是一定要守在这,外婆只是想和你一起生活。”
……
她的脚步又要往前迈了,闻也终于喊出声,“别走。”求您。
男人恳求的卑微的沙哑的声音,穿破时光,似乎也在过去轰鸣。
这一刻开始下雨,淅淅沥沥的声音在耳畔回荡,闻也往外婆身边走,脱掉自己的外套,给她虚盖在头上。九年前,他就想为她撑的伞,这一刻,短暂的撑上了。
外婆在闻也身边,侧眸看她,她依然带笑,她喊小也,她说,“小也,你真的不想让外婆走吗?”
闻也:“嗯。”不想,一点也不想,所以他回答的坚定。
可是他又听到外婆说,“外婆累了,真的有点累,就算有点撑不下去,你也不想外婆走吗?”
平缓的声音,让闻也的心坠入崖边。
他很想自私的依然说不想。
可他脑海里又不停涌出那些画面。
那些画面缠绕在他脑海里,反复播放——
自尊心极强的外婆在最后阶段已经无法自理,她总睁着眼睛在客厅发呆,发呆发整夜,她不知道人是需要睡眠的。
她在某一天的深夜,走到他房间把他叫醒,她说:小也,告诉你个秘密,我刚才发现我不会背乘法口诀了。
外婆笑着说完这句话,然后如同孩子般,坐在他床边无助的哭起来。
外婆是大学教授,教数学,她从小对数字敏感,比班上的很多人都在数学方面有天赋。可她在那一年,不会算数,不会背连幼童都知道的乘法口诀。
她很煎熬,闻也知道。
外婆看着他的眼睛,说,“小也,你要是真的不愿意外婆——”
“愿意。”闻也点头,给她她想要的答案。他说,“您要是觉得想到另外一个世界看看,那您就去吧。”那双湛蓝色的眼睛,和外婆有同样瞳色的眼睛温柔地看着她,他秉着自己喘不上来的气,对她笑道,“您别挂念我,我会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妈妈。”
“好,辛苦我们小也了。”
外婆把那件外套还给他,看着他严密地披着,再也淋不到雨。
然后她脱下那双白色的鞋子,即使鞋子沾染了污泥,也依旧洁白,这双鞋子该留在岸边,她舍不得把她的小也送给她的鞋子也带走。
外婆离他远了,一步一步离他远了。
后来,她顿住脚步和他挥手,她看到那个高大的少年,不是少年,现在应该算顶天立地能为身边人遮风避雨的男人,她笑着说:“小也,外婆最不愿你困在过去。”
“好。”闻也已经快嘶磨不出声,他用挤出的声音温柔应他。
外婆又往前迈了一步,再之后,她跟他说:“我给你留了信,记得看。”
声音远了,身影结成碎片。
闻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该庆幸她没走下那条河,只是化成碎片,可他怎么庆幸呢,庆幸不起来。他看着眼前的虚无,看到布好的景一点点化成沫,他看到告别永远不会完美,只要是告别,就注定不完美。
他安静站了许久,戴着那个给他造梦的眼镜,安安静静立在那,他似乎真的淋了一场雨,那场雨把他从头到尾浇了个遍。再度快喘不上气,空气很稀薄,视线里又出了一行字。
/外婆的信,在抽屉。
如同抓住浮木,他取下眼镜,奔到那张桌子旁,他低头,看到里面真的躺了一封信。有些皱巴但不缺边角的信。
他找个角落坐着。
身子贴着墙壁,微抖着手,把那封信打开。
他看到上边真的是外婆的笔迹。
从每一个字体,到每一个标点符号,他都看到外婆的影子。外婆写一手漂亮的字,后来也总监督他练书法。
他尽量冷静,认真,不错过任何一条信息。
他看到上边写。
给我的小也。
/
给我的小也。
今日雨,外婆坐在窗边给你写信。
你已经入睡,房间的灯也熄灭,而我难得清醒,怕以后没有清醒的时刻,所以留些东西给你。
小也,这些年辛苦你了。
从你八岁,离开从小生活的城市到外婆身边,再到你快十八岁,这十年,每一天你都陪着。陪着我,照顾我,把好的东西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