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小也就是长情。”老人也笑,跟他说,“结婚了得好好对人家,千万别得到了就不珍惜。”
“好。”
“你爷爷奶奶身体还好吗?”
“好。”
“你爸你妈呢?”
“也好。”
“你妈身体素质差,从小就差,别看她表面开朗,其实也是个有心思的人,你要有时间,多陪陪她。”
“好。”
“那你呢小也?”外婆顿了顿,认真凝视他,说,“你好不好?”
好不好。
闻也问自己。
应该算好吧。
毕竟外婆离开后的每一天,他都尽量情绪正常,不让家人担心。
可如果真的算好,那身边的这几年都没有间断过的安眠药又算什么呢?
他睡不着觉,一闭上眼睛就是那个画面。
她的尸体被白布盖着,在岸边。
他想掀开那个布去看,可是他没有勇气。
他不知道事情怎么发展成那样的,他只是去学校待一天,待一天就会回去陪她,他还给她买了她爱吃的豌豆黄。
生病之后,要戒甜食,他很严厉的督促她,不管她怎么想吃,他都不同意。可是那天他想通了,他想让她高兴,他一大早就跑到城南找那家店的老板,老板说:要不你跟着我学吧,你自己做的说不定你外婆更喜欢。
他学了三个小时,做出了一块糕点。
那块糕点被他小心翼翼地存放着,最终,留到那个河岸边。
“小也,”外婆又叫了他一声,这次,眼中似乎含泪。
闻也慌乱的想给她擦眼泪,可是摸不到。
他不再是理智的自己,他像回到幼时那般,那时,他总说:外婆,我不喜欢吃饭,尤其不喜欢吃青菜,你怎么总让我吃青菜啊?外婆,我听人家说我妈妈生我的时候难产.差点没出手术室,我觉得我很不好。外婆,我以后可以成为厉害的人吗?很厉害的厉害到会让你骄傲的人……
外婆总耐心给他解答:不喜欢吃青菜也得多少吃点,好好吃饭才能健康。你妈妈很爱你,她因为拥有了你而体会到更圆满幸福的人生,那些苦她都觉得不是苦,你是最好的孩子。我们小也不用成为很厉害的人,因为你本来就厉害,很厉害。
所以这次,他也坦诚,他说:“我过的不太好。”
“是不是因为外婆?”老人把自己眼眶里的湿润抹去,用低柔的声音跟他说,“肯定是因为外婆吧,外婆只考虑自己,不考虑我们小也。”
“不是的。”闻也摇头,语调依然沙哑,沙哑里凝着冬日的霜气,一不留神就要结冰,他重复说,“不是因为您。”
“好孩子。”老人凝滞几秒,起身,她一直很瘦,生病之后尤其,定制的旗袍是合身的,可此刻穿在她身上却很大,显得单薄。
闻也常常觉得她像一阵风,他一不留神,她就会走。
他不想让她走,所以他一直陪着她。
即使她偶尔暴躁,大部分时候不认得他是谁,可他还是想陪着她。
“外婆再带你走一次路。”
闻也跟着起身,看到外婆出了花园,走到一条幽长的小径上,小径两段也栽种着花此刻正盛放。
“那天,外婆走的就是这条路。”她说。
闻也呼吸短暂凝滞。
那天走的这条路。
他为之感到胆怯。
外婆看他停在那,冲他笑了笑,鼓励说,“小也,你陪外婆走一遍吧。”
很长的沉默。
很长的沉默之后,那个浑身黯淡的男人嗯了声。
他们一左一右走在那条小径上,再之后,外婆说累了,想停下歇歇,“还有些饿,你带钱了吗?”
闻也下意识摸口袋,又听见她说,“外婆带了钱,请我们小也吃雪糕。”
外婆拿着钱进商店,商店老板拿了两支冰棍给她,她们就坐在商店前的凳子上。
“你以前不怎么爱吃雪糕,”外婆说,“我看别的小朋友都爱吃,就也想给你买,可你偷偷把它化掉。”
外婆笑了笑,闻也也笑,他解释说,“以前肠胃不好,不敢吃凉的。”
“那现在呢?”
“现在每天都好好吃饭,胃病已经好了。”
外婆笑:“那就行。”
闻也把液体化完徒留着那根木棍攥在手里,他以为他攥到了手里,可分明又觉得,这个情节就是又一次的幻觉,他接不住那个东西,怎么能接的住呢。
休息好了,外婆起身,领着他继续往前。
她们看了日落,也在一片草原上看到了奔跑的羊群,外婆和队伍中的每一只小羊打招呼,她还背了诗,她背海子的《日出》,她说:我是一个完全幸福的人,我再也不会否认,我是一个完全的人,我是一个无比幸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