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定了主意要娶她为妻,纵使是前方有万难,他亦无所畏惧。
可他没想到,他这一去,便是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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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风尘仆仆赶到京都,等待他的,是戒备森严的御林军,直到被押入死牢,他才知晓,一切不过是北晋皇帝的一场骗局。
哪有什么族人,自他失踪后,北晋皇帝灭了他满门,族中老幼妇孺悉数抄斩,据说那一日,鲜血染红了将军府外的长街,百来号人哭声震天。
他回来时,府中早已是一片废墟。
北晋新帝为了斩草除根,假借族人名义骗他归来。
当他踏入皇城,便也一脚踏入了死地。
徐生被斩首于街头,行刑那日正是秋高气爽,京都碧蓝的长空飞过一行雁字,它们在往西,那是扶城的方向。
他恍恍惚惚的站在行刑台上,突然想到了箬弦临走前替他收拾行囊,悉心叮嘱的模样。
“要平安回来呀。”
她是这样对他说的。
她小心的将当归塞入他的行囊里,固执的对他说,有这药材保佑,他一定平平安安。
如今,他的行囊早已被士兵拿走,他只有孤身一人,看着他自幼长大的故都。
当归不知被遗弃在了哪里,他再也无法回去。
他死在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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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执念太过,死后他并未入往生,他变成了一个孤魂,恍恍惚惚回到西域。
他再次看到了箬弦。
午后的阳光下,箬弦在药柜边发呆,看着药铺的门口,手边放着一味当归。
她每天都会放一点当归在这里,伴着淡淡的药草香,望着他离去的方向。
她不知在想什么,垂着眼睛,小橘猫在她怀里喵喵叫,大黄狗已经年纪很大了,正在院子里晒太阳。
他们好像都在等他。
徐生走到她面前,可箬弦却看不见他。
他想要伸手碰碰她,但残魂一缕,伸手时掌心穿过她的身体,隔着漫长的生与死的距离。
他再也触不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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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生离开后的第一年,小城里传出了风言风语,人们都说箬弦姑娘的小郎君腻了她,借口回中原办事,再也不会回来了。
谣言传到箬弦耳朵里时,箬弦姑娘正在晾晒药材,阿婆担忧她想不开,坐在院子里陪她。
但箬弦似乎并不在意流言蜚语,她只是安安静静的做着自己的事,对外面的世界置若罔闻。
可徐生还是看到了,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箬弦总会抱着被褥低低呜咽,她会絮絮叨叨念他的名字,问他为什么还不回来。
徐生在她身边守着,心如刀绞。
只能伸手虚虚的抚过她的面容,假装能像普通人一样,触及她的温度,替她擦去泪花。
仿佛他们之间不曾隔着生死。
徐生离开的第二年,小城里那些曾被他打出去的登徒子再次找上门来,他们打着买药的借口,几次试图占她的便宜。
箬弦拿着扫帚将他们赶了出去,可用不了多久,他们还是会找上门来,变本加厉的嘲笑她故作清高,其实不过是被人玩腻了的娼妓。
他们将她的感情贬的一文不值。
徐生看到箬弦红了眼睛,却没说话。
当谎言被一再重复,真相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她好像也没了底气,去解释徐生到底去了哪里,去反驳他们,证明徐生为什么还没有回来。
徐生冲过去想将那些人赶出去,可他不过是残魂一缕,他伤害不了任何人。
箬弦就在那些人的污言秽语里站着,瘦瘦小小的身子,像是要渐渐被吞没在黑暗里。
好在大黄狗还有力气,从后院里冲出来,将那些人扑倒在地,嘶哑咧嘴的将他们吓了回去。
可大黄狗如今已有十岁了,它老了,护不了箬弦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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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生离开后的第三年,县令遣了媒人来药铺寻箬弦,媒人说县令见她小小年纪遇上负心汉可怜至极,于是大发慈悲,要纳她做妾室。
借口说的天花乱坠,可说到底不过是觊觎箬弦日渐出众的容颜。
这一年,箬弦已是二十二,褪去年少的懵懂无知,她出落的愈发标致,眉如远山,眼如横波,身姿娉婷,遥遥望去,像是春日里的一朵梨花。
箬弦回绝了媒人,她说,她是徐生的妻。
媒人只觉得荒诞,城中人人皆知那中原人早已抛弃了她,似乎只有箬弦相信,徐生还会回来。
徐生轻轻抚了抚她的指尖,这一次他感受到了淡淡的温凉,他附身在小橘猫的身上,终于能触及她的温度。
虽然还是不能说话,但他可以陪着箬弦了。
可以在她夜不能寐时跳到她身边,替她舔去眼角的泪花,也可以在她被人欺负时,亮出尖锐的利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