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咳了一声,正要往床里挪动,没想到寝宫外却传来脚步声,一个瘦高的身影映在窗上。
“是谁?”石小诗和胤礽换了个眼色。
“是奴才。”雷声一阵又一阵,张三的声音很好辨认,“奴才看主子寝宫点了灯,特来禀告一声,方才的巨响是紫禁城北边的一处宫殿倒塌了,前朝旧屋子,一直没来得及修葺,主子不必担心。”
“知道了。”胤礽说,“你也快些休息吧。”
张三道了声“嗻”,很快离开寝宫外。
寝宫里的皇太子和太子妃也舒舒服服的睡下了,只不过这时他们没能想到,这声巨响将引发出一桩极惨烈的案子,更导致了惠妃和胤禔的失势。
——
张鸿绪,曾经的御前传事大太监,万岁爷跟前的大红人,只不过这些名头都是过去式了,去岁被万岁爷发现他和延禧宫的掌事宫女小秋私下串联后,便被罚入辛者库洗恭桶。
这算得上整座紫禁城最卑贱的活计,没有之一。
曾经膀大腰圆颐指气使的张鸿绪张大总管在此处体会无数人间凉薄,不必赘言,他还因为吃不饱穿不暖睡不够而生生瘦了一大圈,如今走在路上,只怕从前那些偷偷给他塞银子请他在万岁爷跟前美言几句的大臣们都认不出了。
不过晚睡也有晚睡的好处,这夜雨势太大,连各宫恭桶送来的都比从前晚一些,他抱怨了几句,只得到小太监们的白眼——“这张鸿绪,还当自己是个大人物呢!”
白眼受了,活还得照干。有雷声做伴,刷起恭桶来似乎没那么孤单,只是后来整间水房里就剩他一个人了,黑洞洞的,又不时有电光闪过,鬼魅得很。
曾经听过的无数传闻在张鸿绪脑中走马灯一样闪过,他不由加快了手中干活的速度,只想早点回到他那个漏雨的小屋子里,裹上被褥好生睡一觉。
正发愣时,北边传来一声巨响,他猛地回过神,放下手中恭桶往窗外望。
西北处有几间前明直房,破败又阴森,这几日一直下雨,很有些摇摇欲坠的势头,他眯起双眼,借着一道电光细看,果然就是那直房当中的一间,屋顶塌了,然后整间屋子也倒了,深灰色的墙砖,稀稀落落掉了一地。
这前明的屋子,里头说不定还埋着什么宝贝呢!等有了钱,他就可以把自己赎出去,再不用受洗恭桶这份气了。
张鸿绪搓了搓手,找了块油布顶在头上,烛火会被雨水浇灭,所以干脆就什么都不带了,这么赤手空拳,借着天上打雷闪电的光,钻进破直房的墙角。
地上有块碎了一半的墙砖,翻过底来,上头还刻着“永乐二十年”,三百多年的旧物,倘若找着一块完整的,怎么着也能卖几块银子。
他很得意,果然是撞大运了,一双手在碎砖里乱摸,忽然摸到了一样冰凉滑腻的事物,仿若人的皮肤一样的触感,叫他吓得浑身发软,瘫倒在地。
又是一阵电闪雷鸣,照出灰尘间一样蓝哇哇的东西,张鸿绪认得,那是一只人手,一只年轻女人的手。
第79章 雨夜
同一个雷雨之夜, 詹事府外一片黑压压的围房,只有一间斗室的窗里还透着微弱的光亮。
那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魏珠。
先前的巨响将他从噩梦中惊醒,抹去额上冷汗, 点亮豆大的灯火, 再推开床头上窄窄的窗,能看见外头密如针脚的雨帘, 还有不时从天幕上划过银紫色闪电。
魏珠无端想起和哥哥雅头在京郊讨生活的那些年月。他是怕雷怕闪的, 太震动人心, 简直叫他想起被人赶出家门的轰鸣巨响,而哥哥总会在这个时候将他抱入怀中,轻轻拿开覆在他头脸上的被褥, 悄声同他说孙猴王大战雷公电母的故事。
哥哥说他是个男孩子,不能轻易害怕, 他自此就不怕打雷了, 甚至对天上的神仙传说有了一丝向往。
每回想起雅头,总会叫他难过,想办法净身混入宫中,混入南苑马厩, 混入太子的詹事府中,这一路走得艰辛, 好在也终于接近了雅头最后一丝存在的气息。
这半年来,他在毓庆宫搜罗出许多雅头用过的东西, 雅头穿过的衣服, 用过的器具,茶房里还有雅头亲手写下的糕点食谱。只是他每回问起毓庆宫中的其他宫女太监, 对雅头他们总是只字不提。
德高望重的于嬷嬷告诉他,这世上, 人是最复杂的,每个人都有许多面,这不由得让他好奇起哥哥在宫中的那一面,同自己认识的那一面,到底有多大的不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