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父亲是个老糊涂,顽固迂腐,脑袋里面除了看见圣人文章时尚有一丝清明,其他时候……”韩夫人眼底闪过一抹毫不掩饰的厌恶,“家里有我这个当娘的替你们兄妹俩做主,不必管那犟筋!”
文悅才进门儿就听到如此难缠的现况,脸上牵强,嘴角扬着笑,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韩夫人好容易得了个能听她埋怨两句的人儿,又絮絮叨叨念了好久,娘俩一起吃了饭,到午睡的时候,才依依不舍的放了文悅一会儿清闲。
“她家夫人好善谈。”莺哥儿跟着主子听了半晌的故事,这会儿还沉迷其中,脑袋一愣一愣的飞速理着韩家复杂的关系。
没了外人,文悅整个人都松懈下来,窗子大敞,她抱着被子懒洋洋眯眼晒太阳,“才不是善谈呢,也是没法子的法子了,我瞧着韩家这边儿,恐怕也有个等着吃绝户的‘好亲戚’呢。”
“主子说的是韩家那位堂少爷?”出门儿时家里刻意交代过了,他们这些奴才跟着来韩家伺候,万不能再喊奶奶,只统一了口径喊主子,喊姑娘。
文悅一只胳膊撑床,歪择着身子看他,“可不是哩,我那会儿虽没抬眼去看,但听声音就猜出来,韩家那什么成业的堂兄弟,就跟我见过的另一个畜牲是一个德行!”
谢知韫不准人提那畜牲的名字,她一说畜牲两字,莺哥儿就明白指的是谁了。
“怪不得呢……”莺哥儿恍然,刚要说话,又惊讶怔住,慌忙给文悅使眼色,跟着脚步上前,拨帘子出去说话,“大少爷来了,大少爷有什么事儿?要进屋说话?”
文悅一个激灵忙不迭用杯子捂住了头,春桃过来小声提醒,她才想起在外头的规矩,赶紧踩着鞋子下地,理了理身上的衣服,站在帘子后面喊人:“大哥哥……大哥哥好……”
她被谢知韫养的没规矩惯了,猛然要在个外人面前拘谨,她实在不知要还要讲究什么。
“好。”
韩峥站在台阶下才过垂花门儿的空地上,左右两盆开的正艳的牡丹花,那是韩夫人前几日花重金添置的,谢家为了这门亲戚,给钱不说,还给请了个专擅骨科的名医,韩夫人是个实在人,把该有的体面一样不少的全给补齐了。
风溜着地边儿吹过,清晰地将那只虚浮着的断腿勾勒出来,韩峥胳膊底下撑着拐,另一只手勉强将手上厚厚的一叠书抱牢。
他站在原地皱眉,抿紧了嘴憋出个大红脸,好一会儿才开口,“我是来送书的,听谢公子说你在家时喜欢看一些雅致文章,我那儿书多,就找了些给你。”
莺哥儿小跑着上前去接,又请他到屋里吃茶,韩峥摇头婉拒,撑着拐走上台阶,又扬声同屋里的文悅嘱咐,教她不要拘谨,有什么事儿只管让人去找他讲。
送走韩峥,莺哥儿捧着一摞子书进屋,摊开在桌上看,文悅笑的脸都红了,这哪里是什么‘雅致文章’啊!谢知韫那个大笨蛋,也不知道同人家韩公子说了什么,她一本一本的往下翻,全是些《强欢》《兄欺》的话本子,光是看名字就能猜到里头强取豪夺的戏码了。
文悅坐下来扶额,她头有些昏了,真想把这些话本子摔他脸上去,怎么能将她一时的兴趣喜好告诉别人呢!
春桃跟莺哥儿两个都是认字儿的,瞧见封页的名字,也笑着低下了头。
文悅叹息一声,苦哈哈道:“得谢知韫的功劳,韩家公子肯定看我笑话了。”亏她还耐着性子斯文了大半晌,早知道谢知韫给她拖了后腿,她就不装文静了。
“主子多心了,不能的。”春桃偷偷找人打听过韩家的事儿,“主子这位新哥哥是咱们平江府出了名的书呆子,博学多才,一说到书眼睛里就要冒光,从前他家还没出事儿的时候,咱们家三爷就夸过他的文章好,大有结识的意思。”
“三爷跟他认识?”文悅惊讶,谢知韫那个大老粗,一手字儿都写得龙飞凤舞,叫她瞧不清,竟然还同人看起了文章?
莺哥儿笑道:“您竟然不知道!我听我爹说,咱们家三爷曾经还是平江府出了名的神童呢,六岁就能口诵经史,写过两篇文章被人传到了高阳书院里,那位赫赫有名的宋夫子还递帖子来,请三爷去京都念书呢。”
“只是那会儿老夫人舍不得儿子,加之老太爷又久病在床,连老爷都少出远门儿了,去京都念书的事儿才不了了之。”莺哥儿极为敬佩自家主子,称赞起来更是滔滔不绝,“厉害的人就是不念书,也是厉害的,三爷经营买卖也是一把好手,眼光又好,一下子就看中了主子您!”
好丫鬟,夸人还不忘捧她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