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 月既落,日未出,天色漆黑宛若一团团黑墨。此刻已是花朝之日, 宣正帝最终没有要了她的命,而今日便是她和陆珩的大婚。
嫣嫣枯坐在牌位前的蒲团上,眼睛一刻也不曾闭上, 看着祠堂中的刻漏, 如今已是寅时末。靖远侯府的下人也开始有了动静。
她看着那一排排燃在牌位前的蜡烛, 神色淡淡起身上前,将一个个还亮着的烛台随意扔到了四周的帷幔上, 蜡油、明火、易燃的绢纱帷幔, 还有四周木制的柱子、地板, 一下子都被点燃了。
嫣嫣满意地看着周遭燃起来的火, 那密道入口虽被钉死,可这木头的地板总会被烧穿, 火苗落入地下,密室中的书信往来还有那两口棺材,都将不复存在。
她闲庭信步走在火光之中,从后堂绕到前边,她便看着那些木制的牌位,将祠堂中最后一个燃着的烛台扔到了那一层层牌位上。
傅远章那是一个多么注重祖宗伦常的人啊!还有凌馥她机关算尽,将这些年来他们与南齐往来勾结的信笺证据收在这密室之中,何尝不是在给傅家留一条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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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远斋中,傅禧僵直着站在窗前,阳春担忧地看着他。
隔着湖泊、荩言厅,傅家祠堂所在之处,翻滚起熊熊浓烟,赤红的火光映照了靖远侯府半个天空。
傅禧眼眸直直地看着那冲天而起的烟与火,他未曾想嫣嫣竟会如此决绝,或许傅远章与凌馥也没有想到。在那二人眼中,嫣嫣依旧是那个色厉内荏、渴求父亲母亲关注疼爱、受他们操控的小姑娘。
“阳春,你说五妹妹为何宁死不愿嫁给镇北王?”他轻声问道。
阳春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傅禧。
“我从前还以为是她欲擒故纵。”傅禧没有在意阳春是否回应于他,“五妹妹依旧是这么戆直憨拙,不懂迂回婉转。”
他言辞之间似叹非叹,阳春担忧地看着他。她管不了嫣嫣如今如何,她只担心傅禧过不了今日这一关。
“可即便迂回婉转又能如何呢?”傅禧眼眶微红,“最终不也是他人手上一步死棋。”
“公子……”阳春嗫嚅望着他。
“阿姐,我知晓你是父亲和凌夫人的人。”傅禧看向阳春,“可是,鹓扶不愿娶晋安,也不愿按照他们给我定下的结局走下去。”
傅禧属兔,兔曰鹓扶,这是他的乳名。他同阳春死于战乱中的弟弟是一样的年纪,一样的属相。奶娘将嫣嫣看做自己早夭的女儿,阳春何尝没有将傅禧当做自己已逝的弟弟。
阳春望着傅禧,眼中带着痛苦纠结。
“阿姐,我带你走吧!”傅禧道,“五妹妹在那般恶劣的处境之中,尚能撕出一个口子。你我为何不能?我们莫要再做别人手中的牵线木偶了。”
他恳挚真切地看着阳春,平日里带着病弱的脸庞上洋溢着异样的光彩,阳春望着他瞳孔微震。
此刻的傅禧不是从前韬光韫玉的藏拙模样,也不是仿若隔了一层的温和无害的模样,更不是知晓自己寿数有碍而厌弃自己的模样。此刻的傅禧有一股难以掩饰的生机从他身体中迸发出来。
那是阳春从未见过的模样,亦是阳春往日祈盼的傅禧该有的模样。只一瞬间,她便已经做出了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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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颐苑中,管家前来禀告嫣嫣烧了祠堂一事,傅远章只穿了一件素云纹中衣便匆忙跑了出来,在那滔天火光的照耀下,他眼中散发着想要杀人的光。
管家满是忐忑:“火是从里边烧起来的,一下子便窜满了整个屋子,大火不败,底下的人已是极力在救火了。”
“混账、逆女!她这是要覆宗灭祀,她这是罔顾天人,这是畜生行径。”傅远章被气得发抖,如今已是口不择言。
福颐苑中的下人被吓得皆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与言辞。
吕仪贞披着外衫出来,她目瞪口呆看着火光冲天之所,她拉住前来禀告的管家:“五姑娘可还在里面?”她不曾想到,嫣嫣竟会冒天下之大不韪火烧祖宗祠堂。
管家低声回道:“火势太大,下人们都不敢进去,五姑娘便在里面不曾出来。”
“她最好是死在里面,死后去祖宗面前谢罪。”傅远章阴鸷道,“她若活着,我必亲手了结了这混账东西。”
吕仪贞被傅远章阴冷绝情的模样吓了一跳,她忽然意识到,他是真的想要杀了嫣嫣。可那是他的亲生女儿,哪怕这些年来他从不对她假以辞色,可那毕竟是他的血脉。
良姑从后扶着吕仪贞。吕仪贞微敛着眸子,十多年来,她第一次觉得眼前这人让她感到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