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独自被关在先圣堂中傅禧,薄唇紧紧抿成了一条平直的线,眉间皱成了一个川字。
药谷中人的性命不必犯在他手上,可他的心依旧半悬于空中。
谢洵当日与他打的赌,宛若一颗种子深深埋在了他心底,饶是他心底几番为宣正帝辩驳,可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宣正帝是真的想要将他磨成一把嗜杀无情的刀。
傅禧看了一眼眉间皆是愁苦的季德湘:“季大统领今日倒是有闲情逸致来此。”
药谷中人被救走之事他已经听说,如此他便也心安不少。
此刻,他手上拿着一本医书,在药谷解毒修养的一年,傅禧心中的愤恨已是消散了许多。
久病成医,云裳在为他解毒时,亦常常指点他医术,如今他于医道上倒也有了几分心得。
季德湘道:“傅三公子的下落,我已传信告知陛下。我身边那使毒之人是你长兄手下的,想来你的行踪,靖远侯府亦是已经知晓。”
“季大统领来此,便是想要告诉我此事?”傅禧眸色不动,目光不曾离开医书。
在季德湘见到他时,他便已经知晓,他的行踪瞒不过洛京中的宣正帝和靖远侯府。
季德湘静静看着傅禧:“你并非长公主良人,从私心而论,我确实不愿你回洛京。”
但他于药谷一事已然违背了宣正帝的旨意,若是不能将傅禧带回洛京,他只怕宣正帝降罪此次随他来蜀地的禁军。
傅禧轻呵道:“没想到一心为公的季大统领也会说这样的话,当真是稀罕。”
季德湘道:“是人便有私心,这不是什么少见之事。你说的不错,我确实心悦长公主,亦不愿长公主牵扯进陛下与靖远侯的博弈中。”
傅禧道:“那你当如何?放我走?”
季德湘眸色暗了暗:“让你死。”
傅禧死了,他能带着他的尸首回京复命,也能叫晋安从漩涡中心脱身。
傅禧淡然看向季德湘,他能感觉到季德湘并非在说笑,他当真是对他动了杀心,只是傅禧也不惧。
“那季大统领现在是来杀我的?”他眸中带着笑意。
季德湘紧抿着唇,没有说话,他动了杀心,却并非滥杀之人。
未多时,便又一个禁军士兵从外进来禀告道:“大统领,洛京八百里加急传来陛下口谕。”
傅禧闻言不禁侧目,季德湘愣了愣,他随那名士兵出了先圣堂。
季德湘心中绕着与谢洵打的赌千回百转,许久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异常地喑哑黯淡:“陛下有何旨意?”
那禁军忐忑的看了看季德湘,深吸了一口气:“陛下口谕,刀下留人,不可伤及无辜。”
季德湘口中呢喃着:“不可伤及无辜?”要他不计一切找到神药的人是宣正帝,要他诛杀药谷众人为钱皇后殉葬的人是宣正帝,如今要他刀下留人不可伤及无辜的人还是宣正帝。
前来传报的禁军士兵心中亦带着一丝迷惘,若药谷之人乃是无辜者,那他们早前死在云霁师徒手中的三名同僚便是白死了吗?
季德湘眉宇一凛,他召来心腹,与他耳语几句。
执掌禁军多年,他险些忘了他背靠季氏,宣正帝便是有心怪罪,也还得顾忌季氏的脸面。
否则,他便不会八百里加急传来收回成命的旨意。
随后他便传令:“整顿行囊,明日回京。”
不愿沾染的鲜血,他不会再染上。无伤大雅的私心,他亦放开顺从。
傅禧其人,他不会放,也不会杀。
傅禧既逃得了一次,想来也能逃得了第二次。
第60章
未出正月, 庐阳的天气依旧带着几分寒意。
桓嫣同贺简简在将军府的花园中围炉吃着炙肉。
贺简简带着襻膊,面容依旧如桓嫣初次见她时那般清冷姝丽。只是她实际的性子却与她的外貌神色一点儿也不相干。
初时贺简简不曾想到,桓嫣竟是桓潮生认回来的女儿, 也不曾想到,上元节过去这么些日子桓嫣还记得她。
两人在谢洵离开庐阳后,往来过几回,愈发熟稔起来。不论是谢静熹还是贺县令夫妇都对此喜闻乐见。
桓嫣笑道:“我不曾想到,简简阿姐私下里竟然对吃这般有心得。”
她一直以为贺简简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仙子。
贺简简将烤好的炙肉涂上腌料,递到了桓嫣手上:“这有什么,天大地大, 为人最初的诉求便是能吃的一口饱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