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可别说了,就是那一眼,害了他啊。谁不知道那人在村子里就跟那土霸王一样,从来不允许别人直视的,他就是享受那种别人低着头,不敢正眼看他的憋屈感。老陈头也是,他倒是等人走远了再看呐。”
“可能是他那车太好了,开的时候没音儿。人家老陈头就是想回头看看他走没走远,走远了的话,老陈头也好走啊。谁想到,就是那么回头看一眼,那土霸王打开车门,下来就朝着驴身上踢了一脚。当时就把那驴踹倒了。”
“真一脚就把驴给踹倒了啊,嘿,真是有劲儿啊!”
“那可不是有劲儿嘛,人家就是那种又有脑子又有劲儿的。也不直接找老陈头的茬儿,那样看上去跟什么似的,那不明摆着欺负老人嘛。但人家一脚把驴给你踹倒了,老陈头就那么一条驴,肯定得护着。这只要一护着,那对方发泄的时机不就来了,上去给了老陈头几脚。一边踹一边说,你这破驴踢了我的车,我踹它,你还护着,这不是找揍吗?”
“其实第一脚就给老陈头踹懵了,老得磕茬磕茬的人,能挨得住这个玩意儿?后面几脚,那就是故意往死里踹的。”
“那老陈头的驴,到底踢没踢他的车啊?”
“踢个屁啊,那驴比老陈头还孬,敢踢谁啊。其实就是土霸王被他老丈人喊去乡里训了一通,回来路上找机会发泄。正好赶上老陈头这么个无依无靠的,反正没有老婆孩子帮着出头,不欺负他欺负谁啊。”
有些话灌进耳朵里之后,是很难倾倒出来的。
由话语所造成的恐怖画面,会反压着这些话刻进人的心里。
每次想起来都会觉得堵。
沈如霜当然也不会忘记。
她只不过是觉得,除了徒增伤心之外,提起来没有任何意义。
不过现在既然女儿提了,她觉得倒是可以给她些提醒。
“等你老了以后,就像那个老人一样,没有亲人倒是其次,主要是无权无势,还赚不到钱,任人欺凌。谁想找你发泄,就找你发泄,没人会及时地出现在你身边保护你。不,或许你还不如那个老人,人家至少有一头驴,你什么也没有。有的只是闭塞黑暗,满是垃圾的房间。”
“当然了,也可能你连自己的房间都保不住,终究会被人骗走,骗得无家可归,然后不得不在街上乞讨。可是你又内向得要死,估计就算是饿死,也讨不到一个钱。你会在狂风暴雨的夜晚,饥寒交迫地死去,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等你死后,或许有教育家会拿你当做反面教材,来教育世人,看看吧,孩子们,这就是内向者不努力的下场。不是社会在孤立她,而是她孤立了社会。她生前没有创造任何价值,死后还要占用社会资源。她从生到死都是一个废物!”
沈如霜话虽然说得刻薄。
可她的心里满是对女儿的担忧。
她真的很害怕在自己死后,女儿会变成她所说的样子。
不过羽轻瓷并不惧怕死亡。
这对她来说,是或早或晚的事。
即便凄惨地死去,也没什么关系。
她对沈如霜提醒道:“可是,那个老人最终并不是你说的那样。”
沈如霜冷笑道:“确实。不过,你有人家那个胆量吗?”
“这和胆量没有关系,老人是被逼的。”
在羽轻瓷的记忆里,医生回家时,已经是深夜了。
为了方便治疗,她和妈妈就借住在了那位医生的家里。
之后的日子里,总能听到关于那位老人的消息。
老陈头倒是救活了,就是驴没了。
驴没了倒不是因为被踹死,而是驴被土霸王拖去卖了。
卖的钱全当做自己的精神损失费,一个子儿也没还给老陈头。
没给就不要了。
老陈头一向想得开,他就是想不开,也没什么别的办法。
他已经为了驴挨了顿打,不可能再挨一顿,自己也没多少日子可活了。
医生每天都会熬好药,让自己的孩子送过去给他喝,周围的邻居们做好饭后,也会顺手端过一碗送给他吃。
原本他会慢慢好起来的。
如果没有人破坏这一切的话。
只是那位土霸王的老丈人,不知从哪里听说了这件事。
生怕对方病好之后,到处告状影响自己的前途,于是就找了个中间人说和。
那个中间人找到了乡里最好的饭店,饭店外面修得像宫殿一样,有许多级台阶,看起来又土又豪。
或许在那些人看来,只要台阶修得足够多,在里面待着的人就足够尊贵。
台阶自此失去它原本的意义。
一阶一阶地在饭店门口横贯下来,俨然成了隔开人情冷暖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