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边才走了不一会儿,便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是武侯们赶来了,他们先对谢泠祐行了礼,又去查看了院内的情况,见到被打得面目全非的张郎二人,皆在心中暗暗震惊于谢泠祐的狠戾。
谢泠祐却不在意,只吩咐道:“此二人欲行不轨之事,被本侯抓个正着,未免还有其它罪责在身上,需带回去严加审问,如是嘴硬,便可大刑伺候。”
武侯望向院内奄奄一息的二人,略有几分担忧:“侯爷,再用刑的话怕是撑不到召供,就要...”
“能撑多久便用多久的刑,若是非要死了,也没办法。”
“是,有侯爷这话,小的便明白了。”
谢泠祐离去不久,便下起了一阵细密的小雨,雨滴银针似的射在地上,又迸溅开来。
他已然回到了府上,先去瞧过了谢清音,早睡下了,又问了莺歌得知没烧起来放心的不少。
可胞妹无恙,他本该觉得松弛,现下却有一根心弦仍旧紧绷着。
他不理解自己这情绪的由来,便独自坐在书案前,面色沉闷的擦拭着手中宝刀,一边去思量今晚发生的事:今晚谢清音生病,沈熙薇相救后坊门已经关了,他知恩图报打算亲自送沈熙薇回平康坊内,出发之前还先给宋玉发了信号,要求见面。
一来是最近公务繁忙已经许久没见过宋玉,正好借此机会,问问她长公主的下落可有进展,宋玉作为都知,素日周转在各个官商宴席之上,消息颇为灵通;
这二来嘛,便是人皆以为他是宋玉的恩客,既然大张旗鼓的去平康坊,不见见宋玉反倒惹人怀疑。
可他无意中瞥见了走到巷口的沈熙薇与宋玉撞个正着,又说了好一会儿话,旁人之事他本来毫无兴趣,可独独对这位沈娘子,他却鬼使神差的关心起来,有意无意的问了宋玉一句,宋三娘便讲了方才发生之事,谢泠祐察觉可疑,竟因着担忧沈熙薇的安危,丢下宋玉,紧赶慢赶的跑去了南曲一趟...
又飘忽着想起今日在马车上指尖轻触,温香软玉般的少女,她的许多样子便如走马灯里的画儿,伴着鎏彩的光影投在谢泠祐的脑海中越发的清晰起来:她狡黠的赚漂没的样子、她挺身而出救下女婢的样子、她巧舌如簧勤恳卖货的样子、她大义凌然反对暗箱操作的样子、她豁达乐观吟诗作对的样子、她温柔善良照顾谢清音的样子、她带着稚气四下张望的样子,还有她看他时候的样子...
她的一切,倒映在谢泠祐的心上,明明暗暗,缤纷无比。
这是此生第一次有女郎跌进谢泠祐心中,猝不及防的,毫无征兆的便撞开了他的心门。
谢泠祐觉得有些恍惚的望向手中光可照人的宝刀,刀面上映出他的样子,竟是轻勾嘴角,眉目一片柔情的。
他从未在自己面上见过如此神色,当下心中一惊,忙收敛住笑容,他一时还接受不了暧昧的敢情,只像个彷徨无助的孩童一般想给自己的情绪一个合理化的出路:她是胞妹的恩人,我理应多谢关怀。
这样思量着,他心内便安定不少,可转念心中莫名生出了几分对沈熙薇的责备:素日不是顶聪明的女郎,今儿已经遇见了宋玉,说了那样一遭话,竟还是去看了那铺子,若不是自己及时赶到了,她可不就...
谢泠祐不敢往下想,心底竟莫名生出几分怕来。
他可是十八岁便领军击退突厥悍贼的少年将军,尸山血海里走过来的人,不过两个狗杂碎,他一个手指就能击退,他害怕什么呢!
他将宝刀重重往桌上一掷,打算入寝。
可那莫名的怕,却好似在他心中生了根,使他辗转难安——他惦记沈熙薇,他害怕她遇见危险。
他明白了这怕的由来以后,在黑暗中猛然坐起,又胡乱的给了自己一个理由:他是懂得知恩图报的人,他不能至恩人的安危于不顾。
这样一想,他才舒心了,于是一骨碌起身,穿衣束发,打算入宫去见圣人。
晨间的天空是品色的,朝阳尚未升起,清辉宛如远处的笛音般呜咽,晨鼓亦未敲响。
朱雀大街上一片宁静,只有谢泠祐□□的那匹腾双白,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武后的御书房内,烛火通明,她端坐在乌木雕龙书案后,身着常服,桌案上摆着那些大臣的奏章,一摞一摞,堆得极高,武后这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里,都埋首于堆叠如山的政事中,兢兢业业的履行着她的职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