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柱香后,荆苔站在了锦杼关关北的燕泥炉之外。
横玉峰峰如其名,葱葱郁郁,笔直而漫长,的确像一支横倒的碧玉笛子。一眼过去,炉子有规律地矗立在山峰上,白色的烟雾冉冉上升,像极了横笛的按孔。
荆苔从前只在经香真人的藏书上见过示例图,并没有机会亲眼目睹。
代攸笑道:“是不是很好看,也有好多人来我们这儿只为亲眼看看燕泥炉的盛景,虽然我们这里的珠脉不算大,但胜在精巧别致。”
“怎么说?”
代攸指着那些炉子:“一共有七方炉,对应上天的北斗七星呢。开炉的时候昼夜不息,一年虽然只开一个月。”
“不开炉的时候就是……”荆苔突然记起他们好像有一个专门的称呼。
代攸笑呵呵地接口道:“是摘星。”
燕泥炉的大门开在这一支横笛的正中央,荆苔跟着代攸走过去的时候,能看到密林里竖起的、被涂成朱色的木柱和连接的灵网,悬挂着数不清的符纸。
荆苔问:“那些是作甚的?”
代攸瞟了一眼,道:“哦,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就是会有动物跑进去被误伤,也有小孩子不懂事爬过去,干脆设了符阵,时常派人去维护就行,也算是一劳永逸吧。”
荆苔神色不明。
代攸突然感叹道:“我的那个不懂事的女儿有一次就差点儿走进去了——她老是这样不听话,那天也不知怎的让她碰到缺口,竟然进去了,我一晚上没睡,幸好有惊无险。”
荆苔抿了抿嘴,有点拿不准该说什么,于是他没有出声。
好在代攸并不在意,自顾自地说:“我的这个女儿——记得乐游去测灵骨的那一天,我非常紧张,希望她有,又希望她没有。”
荆苔沉默不语。
“乐游的母亲就是一个凡人,我们当时都不觉得有什么,大概也算另一种年少轻狂吧。于是我们成婚,然后有了乐游,然后……我就只能看着她…… ”代攸苦涩地笑了笑,闭上眼,“她离世的时候,满头白发,而我与当年和她初遇的时候并没有两样,青春得如此恐怖,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的修为就止步不前,小公子……凡人的一辈子实在是太短了。”
荆苔斟酌着说:“我没有那个意思。”
“我知道小公子大概和小女没有缘分。”代攸坦白道,“我也实在怕有缘分,乐游她,毕竟只是一个活不过百年的、没有灵骨的凡人。”
微风撩过他银灰色的鬓发,让这个修士苍老如凡人。
燕泥炉近在咫尺,在炉官迎上来之前,荆苔轻轻说:“我希望能有机会喝一杯令嫒的喜酒。”
这一句算是完完全全把代攸的心安回了胸膛里,他舒了一口气道:“小公子,有您这句话,我算是放心了。”
锦杼关燕泥炉的炉官生得英姿勃发,叫作闾濡,修为已达洞见境。荆苔早听代攸提到过,说这位炉官在这里已经停留了将近三十年,也在这里成婚,有了孩子,就安安心心地住了下来。
闾濡和代攸互相见过礼后,也像代攸一样,称荆苔为小公子。
燕泥炉的门是一个玉石牌坊,雕栏可见舞动的神仙和祥云图案,上题“横玉燕泥”四个字,写得行云流水,肆意逍遥。闾濡见荆苔一直看着牌坊,主动笑道:“这门就是用横玉峰的第一炉原石造的,算是纪念,这还是前任炉官临走时告知我的。”
“字挺好看的。”荆苔评价。
闾濡笑了:“也不知道是哪位大家提的,都是旧事了。”
一位拿着书册的年轻人走出来,叫了一声“闾官”,瞳色很浅,使得他无论作何表情很显得很温和儒雅,闾濡点头,介绍道:“我的副手,郜听。”
第47章 隐玉匣(三)
郜听自说来锦杼关还不到五年,多亏了闾濡赏识才有幸能做了这燕泥炉的副手。闾濡扫了一眼郜听手上的书册,没怎么犹豫,从副官手里拿过笔,轻轻地勾了一下。郜听点头,就告辞要转身走了。
荆苔道:“闾官平日里事物必然很忙,不必亲自带的。”
郜听脚步一顿,代攸奇异地看他一眼,听出荆苔是想要郜听陪伴的意思,但不明白为什么荆苔突然对郜听起了兴趣。作为此地逐水亭之长,代攸与郜听也有数面之缘,只觉得是一位有能力的小修士,虽然修为不高,但也称得上是勤勉认真,平日里待人温和,人缘也不错。
闾濡似笑非笑道:“无妨,小公子是正山下来的修士,有什么不可以的——听官,一同来吧。”
郜听颔首,作了一揖,遂悄无声息地跟在众人身后。
荆苔分出心神,眼神落在郜听消瘦的脊骨——这位副官身姿挺拔,本该是清流名士中的一员,绝非池中之鱼,但莫名地让荆苔觉得有如鬼似魅的感觉,他想了想,后颈上因为灵力的蓄势待发而隐隐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