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看着薄诗越走越远,用了好大力气才忍住没有追上去,把颤得厉害的手藏进兜。
准备走的时候,却有人过来拍了拍他肩,好奇道:“哎同学,我看到你好几次了,你怎么总来我们学校门口,看校服也不像长嘉的……是找人吗?”
程宿屿转身就走。
于是那人也耸了耸肩,循着程宿屿的目光望过去,当看到薄诗越来越小的背影时,男生的声音一顿。
“等一下,你刚才在看谁?”
少年脚步不停。
那个男生像是发现了件稀罕事,跟了上来,口中发出了嗤笑:“不是吧,你在看薄诗?”
不可思议的语气,像是在说他不配。
少年将附中的校服穿得清冷,干净的气质看起来有些疏离。
这一次,他离去的脚步顿了顿,变得匆匆。
背后很快传来了嘲弄的笑声。
他听见了。
“穷鬼。”
哪怕在福利院最难捱的日子也没有过。
那是程宿屿生平第一次,生出一种想回到那个抛弃了他的家的冲动。
……
梦里那张脸变得清晰,又逐渐变得模糊,依稀感觉面目可憎。
程宿屿看着路边摇曳的树影,眯了眯眼,一晃神的瞬间,思绪回到一年后的时间。
他还在考场前。
时间跳跃得如此之快,很难让人相信这不是一场梦。
日头下,转头看到老师担忧看着他的目光,程宿屿顿了顿,发了会儿呆才说:“您不用担心。”
不会有问题的。
程宿屿进入了长嘉中学的考场。
竞赛成绩出来那天,S市附中刊登了他的名字和照片到网上,这之后过了大概一周,他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喂,程宿屿?”
“谁?”
“葛以珊。”电话里,那个女声说,“耽误你十分钟,我们聊一下吧。”
“……”
“不记得了吗?”葛以珊提醒他,“你说欠我一个人情的,纸巾。”
“记得,你说。”
看着窗外柏林的夜景,葛以珊长舒了口气,像是解决了桩心事:“我给程家打了电话。”
“……什么?”
程宿屿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你是那个程家的儿子吧?程宿屿。”
他几乎是瞬间皱起了眉,“你什么意思?”
“帮我一个忙呗。”葛以珊客客气气的,末了又说,“虽然我已经先斩后奏,你现在说不帮忙也不行了。”
“……”
“托你竞赛的福,你的照片和学校网上都有,我就不客气地拿来用了。”
“程家应该会来找你,二公子。”
那天晚上回到诊所,他破天荒做了水煮鱼,夏沛吃了一口就跳起来。
“你小子疯啦?做菜这么辣!”
辣吗?程宿屿好像没感觉。
他在夏沛难以言喻的表情中,一口一口吃着鱼:“不辣。”
那一年,葛家的生意做得红火。
程宿屿无声无息地从S市附中转学,销声匿迹。
从夏沛的诊所离开时,他什么也没带走,除了墙上的一张获奖证书。
“程宿屿同学荣获第十七届高中数学联赛一等奖,特发此证。”
——右下角的单位署名是“长嘉国际中学”。
……
那之后的一切都像是场笑话。
不论是回到程家,还是见到那些七岁之前,跟自己朝夕相处的人。
程父是这个家里唯一欢迎他的存在。
男人又惊又喜地握住他手时,动作还带着生疏:“阿屿,你终于回来了,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少年……”
程宿屿默默地抬眼,看向他身后。
俞霏在见到他后,第一反应是僵硬,接着便是良久的沉默。
而程弈阳那张温和的脸上,也闪过了微妙的不自然和紧张。
“欢迎回家……”他犹豫了片刻,说,“弟弟。”
程宿屿天生就是一副冷淡长相,性子也不热络。
对于他人的寒暄,他只淡淡点头,“你好。”
然后就转头上了楼,在佣人的带路下,去了自己的房间。
留下脸色又青又白的俞霏,以及在大儿子旁边轻轻拍了拍他肩,安慰着说“弟弟刚回来还不习惯,你要对他多包容”的程向垒。
程宿屿回到了自己过去的房间,如故地重游。
屋子里的东西被收拾过,虽然格局还和小时候一样,但给他的感觉却陌生极了。
和这个家一样让人陌生。
那天晚上程宿屿因为家里养的花,吃饭吃到中途开始不断咳嗽,很快变得胸闷气短,呼吸困难,最后被紧急送往了医院。
第二天,程弈阳来到病房探望他,歉疚地说抱歉。
俞霏闪避的眼神被他看在眼里。
自己的母亲,从小就偏心得没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