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养证明办不下来,又不能让人领走,还不给我打工,真当我是菩萨啊?”
“我说程宿屿,这你可不能怪我。归根结底,是你自己运气太差……”
她噼里啪啦说这些的时候,程宿屿始终一言不发。
“行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上学的事没商量。”
见他一直保持沉默不语,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的错了,女人终于歇下来会儿,施舍道:“地上这些碎的碗你收拾下,能用的就放回去。”
“我回去睡觉了,你早点弄完。”
女人走的时候还有点儿心疼,骂骂咧咧的声音老远都能听到:“真不让我省心,这碗才用了两年呢……”
收拾碎片时手不小心捻到了渣。
程宿屿低下头,看着自己右掌心缓缓渗出血迹的伤口,叹了口气,在满地狼藉中慢慢直起了身,自言自语道:
“……真的运气这么差吗。”
大概是为了印证自己的运气究竟如何,少年第二天出门路过彩票店的时候,迟疑了片刻,还是进去买了张彩票。
时至今日,程宿屿仍记得那串机选数字。
05,23,11,07,29,13,18。
他中了三等奖,2000块钱。
去兑奖那天,程宿屿给自己加餐,吃了顿饱饭。
一荤两素,还有鸡汤。
鸡汤很鲜,比小时候院长给小霸王炖的闻起来还香,店主是个面善的阿婆,见他是学生模样,还送了免费的饭。
十五岁的少年就着汤吃饭,一口一口,满满一碗鸡汤全吃完了。
吃完搁下筷子,黄昏浅浅的阳光洒在他身上,少年看向远方的蓝天,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这次中奖,好像是老天也在告诉他——
“你运气还没那么差。”
从福利院离开的话,日子应该会有变化的。
至少。
不会再有人在吃饭时故意打翻他的碗,冷嘲热讽讥笑他是吃白饭的了。
不会再有人把他赶去漆黑无光的阁楼睡觉,让他蜷着身子睡,不要踢到旁边放着的杂物箱了。
也不会再有人让他冬天踩在小板凳上,艰难垫着脚在水槽里洗完所有人的碗,最后导致手生冻疮了。
程宿屿拿这些钱,给自己买了张车票。
他从十岁等到了十五岁,没有等到幺幺回来。
她可能是把他忘了。
所以,他要去找幺幺。
那个九月,少年去了S市读高中。
这是他离开现在处境的唯一办法。
而薄诗就读的长嘉私立是直升式学校,三年后可以免中考进国际部。
他们之间的距离愈发遥远,像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但程宿屿还是想要尝试,跨出那一步。
少年想在那本童话书里,翻出一个稍微不那么“童话”的,贴近自己一点的角色,来让自己的喜欢鲜活。
他的生命沉疴,但灵魂不甘。
程宿屿进了S市附中的竞赛班。
渐渐的,他也开始变得有名。
因为长相出众,成绩又好,学校里总有女孩子给他递情书。
少年会一个个认真地当面拒绝。
“抱歉同学,情书还给你,我不能收下。”
“为什么啊?”女孩不解,非要问个清楚,“我听说你没有女朋友的。”
“我有喜欢的人。”
他对每一个跟他告白的人,都这么说。
在学校的日子每天都稀松平常。
见不到幺幺的话,哪天都是一样的。
收到通知去长嘉考试那天,是程宿屿情绪波动最大的一次。
到了竞赛考场前,连带队老师都忍不住问他:“怎么了同学,是感觉紧张吗?还是有什么东西忘带了?”
这可是他们竞赛班第一名,专奔着拿名次去的,绝对不能出什么岔子。
“没忘带什么。”
程宿屿摇了摇头,眼神里有种压抑的平静,像涨潮前的海,带队老师不由一愣。
“我只是……第一次走进这里,感觉有点不可思议。”
老师看向面前的校门,愣愣点头:“哦……也是。长嘉是A市很厉害的学校了,确实有名。”
“我记得你是A市特招过来的吧?本地同学可能是对长嘉有滤镜的,但我们S市附中也不差,同学你不必妄自菲薄。”
……他不是妄自菲薄。
程宿屿只是,来过长嘉的校门口太多次。
有点近乡情怯而已。
他见过薄诗笑吟吟和同学挽着手出来,被周围人众星捧月地围拢在中间,像只骄傲的白天鹅般耀眼夺目。
女孩在和旁边的人聊天,正讲到兴头处,眉眼弯弯地笑着,没有注意到角落的他。
只身一人的少年站在校门口,像是站在一道分界线上。
一边是热闹,一边是死寂。
而他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