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晌僵硬的接过蓬莱盏,尽管他双手用力的捧着,却仍有酒从他控制不住颤抖的手上洒出来。
卫芜音跟着去看萧斐的反应,他的注意力并不在秦晌那边,反而一直紧紧地盯着还拿在元康帝手中的另一盏——
君臣对饮,送别老臣,是帝王为臣子安排的最后的体面。秦晌手中的那盏才是鸩酒,元康帝的这一盏只是寻常的酒,至多不过是后劲大一些。
萧斐到底在打算什么?
“今年这场千秋宴,真是令朕大开眼界,”元康帝握着酒盏在殿内走了几步,目光从殿内的每一个人的面上扫过,那目光威沉,仿佛能一直扫进心里去,“有人亵渎帝陵,有人忤逆犯上,更不必说倾轧,攀咬,情分,忠心。”
“朕知道,你们个个儿都会说自己所做所为都是为了百姓,为了天下。这些年,你们在朝中也的确做得很好,朕心甚慰。”
“秦国公犯了糊涂,生出私心,冒犯一国公主,还闹到了朕的面前来,”元康帝说着话,走向卫芜音,“今日朕在这里给你们做个调停,赐你二人每人一盏酒,你们就在这里,杯酒泯恩仇吧。”
话毕,那盏一直被元康帝端在手里的酒盏,送至卫芜音面前。
蓬莱盏造型精巧,工艺颇高,更奇之处在于,盏内遇水即变色,此时盏中微微泛着一层幽蓝。
这层颜色,卫芜音平日里总能看到。
从前她大多持有观赏的心情,感慨其蓝竟能蓝得那般幽深,幽深中却还能隐隐透出一种光亮,像是被月色染得幽蓝又被星子映得纯澈的夜幕;
但如今再看,却发觉其幽冷如深渊,透着层层的诡异。
耳边再次变得喧闹起来,所有的声音缠绕在一起,又一起鼓起尖锐的刺,不断刺进她的脑髓。
她头痛欲裂,眼前所见却依然明晰,父皇的身影被蓬莱盏遮住,只朦胧的留下一个轮廓。
这些变化仿佛都只集中在一瞬间,当感知再一次回归,她心里只不断回响一道冷静的声音。
她的父皇,要,赐死,她。
随即又感到荒谬。
她重活一世,给自己积攒起足以自保的底气,静待着十年后如果再发生相同的场景,她能有底气抗击。
却没想到,她的死期……提前了。
“晋阳,”她的父皇在问她,“为何不接?”
在她脑中飞速搜寻应对之法时,斜地里伸出一只手,似是要代替她抢过酒盏。
是绛紫色的衣袖,边缘滚着金边,衬得那只手愈发修长。
但是又从另一个方向扑过来一道影子,比那只手更快,倏然间扯住元康帝的手,往下拉,然后就着元康帝的手,捧着酒盏把里面的酒咕咚咕咚的全吞了下去。
这一幕变化太快,谁也没有注意到这间偏殿里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甚至还是个……
个头矮小的,敢去抓皇帝的手的人。
卫芜音想到了什么,猛地低头。
就看到,卫然晃晃悠悠的跌坐到地上,因为又快又急的喝了一盏酒,他的脸上瞬间变得红扑扑的,眼神也开始跟着迷离。
他仰头冲着她傻兮兮地笑,“阿姐……”
那盏鸩酒——
卫然替她喝了!
“然儿……”
她扑下去,伸出手想拉卫然,却又满满的都是不真实感。
“御医!传御医!”元康帝已经爆喝出声。
偏殿里乱起来,锦礼恍然回神,朝着门口奔去,又因为速度太急,险些绊了个跟头,还不等完全打开门,就扯着嗓子冲着外面喊,“太子垂危!快叫御医来!快叫御医!”
卫芜音还在原地发怔。
鸩酒的反应很快,卫然又是个小孩子,更是抵御不住毒素的冲击,他的脸上很快就蒙上一层黯色,鼻子里开始淌出血迹。
他还不太明白自己究竟怎么了,只艰难的伸出手,想要拉一拉阿姐的手。
元康帝甩开空酒盏,一把捞起幼子,放到榻上,他也顾不上自己身上的血污,只不断地替卫然擦掉开始发黑的鼻血,咬牙骂道,“蠢啊!蠢物!你怎么进来的?谁让你喝的?你还想死在你老子前头是不是?”
卫然小小的身躯窝在榻上,没有看他那急怒攻心、痛惜到了极点的父皇,而是越过父皇的阻碍,眼巴巴看向卫芜音。
卫芜音起身了好几次,但都没有成功,最后终于借着萧斐的力站起,来到榻边。
怎么会是卫然呢?他将来还会置她于死地,他们之间还有一场不死不休之局,这个时候,他跑出来干什么?他抢着喝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