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她的信细细看了无数遍,念给晃晃听,信里她总说着岁岁平安。
春去秋又来,京城如今死气沉沉,那国师当真为祸国而来,战况不断从四面八方涌来,邵宴宁留心着玉岁的消息。后来的某一日,玉岁信中字迹变了,再后来,他再也没有收到玉岁亲手写下的信。
他的病愈发严重,某日清晨呕出鲜血,陷入一阵昏迷。
醒来的时候,大夫正在为他把脉,邵宴宁蹙着眉想要起身,长发从肩头滑落,他忽然发现他的头发黯淡无光,再也不复往日蓬松光泽。
丞相因通敌而入狱时,邵宴宁遣散府中所有侍从。他放走了晃晃,坐着轮椅进了阴暗的牢房。
他无一己之力排云而开,帝王薨了,邵宴宁被流放边疆。
那是有岁岁的地方。
临行之前,新的帝王年幼,无双国师辅君在侧,赐予他们一杯酒送行。邵宴宁望向他的父亲,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他了,只见邵丞相两鬓斑白,他颤巍巍端起那杯酒,尚未饮用,便已经老泪纵横。
“老臣愿以鲜血润我大耀,千秋万代。”邵丞相用一把匕首插进自己的胸膛。
邵宴宁冷眼看着,他端起杯中酒,一饮而尽。
晃晃又瘦又脏,蓬松的皮毛看不出昔日光泽,在邵宴宁入狱这几个月,它亦吃了很多苦。它用湛蓝眼眸看向他,邵宴宁知晓,晃晃也想岁岁了。
他带着它踏上了行程。
大雪封路,从京城到不落,他要走好久。邵宴宁头痛欲裂,他随族人一同前往,又因腿疾被人厌恶。某一日他开始磕血,族人亦磕血,开始每天都有人死去。
人心惶惶中,他们又将厄运来由指向邵宴宁。邵宴宁面容阴郁惨白,他咽下从咽喉涌上的血腥,他收到岁岁的来信,信里她说,若等他来了不落,他们就成亲。
邵宴宁把晃晃抱在胸前,努力让自己泛冷的胸腔暖起来。
邵宴宁的头发已经枯萎黯淡,不再像云如墨。他用手轻轻一捋,指尖便多了几缕长发。那杯酒有毒,他是知道的。花藏那日好整以暇地问他:“你猜,你能否活着走到那人身边?”
花藏见不得完美,见不得有情人终成眷属。
邵宴宁最终还是没能活着走到玉岁身边,他死在半途之中,临死时只有晃晃陪在他身边。他的身体已经冷却,意识溃散,晃晃用牙咬着他的衣裳,用鼻子拱动他的身子,可他已经无法动弹了。
鲜血从口齿疯狂涌出,浸湿他身下的白雪。寒风吹得白茫茫一片,什么也听不见。
邵宴宁忽然想起花藏口中心善的神仙。
倘若世上真有神仙,有没有慈悲的,怜悯的神仙,救救他,他想要活下去……他想要见岁岁。
邵宴宁开始后悔,后悔这十年都没有好好告诉她自己的心意,其实他一点都不讨厌她,其实他爱她。她是只为他而来的光,将他从泥沼中拉了出来,让他觉得自己并没有被抛弃。
救救他,不想死。
岁岁怎么办,她会难过的。
他的目光已经涣散,可天地寂静,忽然远方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声。那铃声劈开悲凉,使周遭重新鲜活起来。一双白嫩的脚踩在雪地里,寒风吹起红色的衣摆,让她脚踝处的银铃铛露出来。白茫茫中一点红,她着红衣,一步一步走到邵宴宁身边。
那是被他唤来的,不甚安宁的神仙。
姜尘低头看着那人,小公子长得真好看,姜尘俯身而来,她蹲在他身边,用手指戳了戳他的面容。她动了动鼻子,在他身上嗅到了让她厌恶的气息。
她伸手一捏,将那只可怜兮兮的狐狸提了起来:“噗,真丑。”
晃晃僵硬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姜尘把它抱在怀中,伸手抚摸它失去光泽的毛发。
她知晓花藏又入了凡尘,也不知是哪个王朝这般倒霉。帝子忙忙碌碌,姜尘自然也不敢闲着,她从司命那刚出来,一路上还在想怎样能给花藏使绊子。
她伸出一根手指朝邵宴宁额间点去,窥探这将死之人最宝贵的记忆。
“岁岁?”姜尘随口唤出一个名字,过口便忘,晃晃两只耳朵竖起来。
姜尘在邵宴宁的记忆里翻找,终于找到关于花藏的零星记忆:“国师?呵呵。”
“像我这般心善的神仙何处寻啊。”姜尘不禁感慨一番,她可真是真善美的代言,天界神仙普度众生的典范。花藏让他死,那她偏不让他死,凡事和他对着干,她便能顺心了。
于是邵宴宁在弥留之际,眼瞳蒙上一层灰意,在他意识坠入永夜之前,一只手硬生生将他从深渊拖拽出来,灵魂被剥离的痛感让他回神。
姜尘捧着他的灵魂碎片有些苦恼,目光落进怀中:“既如此,便用你来盛他的魂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