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轮椅上,看着信中的未婚妻穿街走巷,心性昂扬,在一座名为不落的城池尽情奔跑。
好讨厌,好嫉妒。
邵宴宁蹙着眉头,在屋内将桌上的书都扫落在地。忽然腿上一痛,他脸色苍白,踉跄地跪倒地上。
她来了很多信,在信里嘱托自己要好好吃药,说让他的病快快好起来。
没用的,他这是天生痼疾,宫中太医都治不好。邵宴宁忽然在想,倘若玉岁知晓了自己以后要嫁给个残废,她会是怎样的表情。倘若是惊慌与厌恶,那一定很有趣。
后来他见到了玉岁,一个眼里泛着光的小女孩,笑起来右脸有个小酒窝。
她似乎很喜欢他。
他偷偷观察过她,被独自留在京城里,她却不哭不闹,乖巧地不像话。他不喜她这般乖顺,于是在某日与她搭话,他问她:“你阿爹呢?”
玉岁那时坐在地上玩着九连环,她很轻巧便解开了。她为他主动同她说话而开心,回答道:“阿爹回不落了。”
“嗯。”他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坐在轮椅上好整以暇看着她,“你阿爹不要你了。”
玉岁愣了下,使劲摇摇头解释:“阿爹让岁岁等着,阿爹很爱岁岁的。”
“那是大人的谎话,他们是世上最撒谎成性的人。”邵宴宁用怜悯的语气道。
玉岁狐疑地望着他,没有他想象中那般落下眼泪,她叹口气,用往常哄着那只狐狸的语气回道:“你不乖。”
气得邵宴宁半个月都没有再和她说一句话了。
玉岁刚来的第一年,邵宴宁些许不习惯,因为她蛮横闯入他的世界,纵然她不说话,但她总待在他目光所及之处,碍着他的眼。尤其在见过他犯病后,玉岁总爱凑到他身边,猝不及防去拉他的手,甚至在他午睡时分,偷偷摸他的脉搏。
她似乎害怕他会突然死去,邵宴宁那时觉得有趣,他偶尔的一声咳嗽都会让她如临大敌。
夏季漫长而炎热,冬季枯萎而寒冷。
夏天时,闷热难解,玉岁会给他扇扇子。冬天时,玉岁会早早给他燃起炉火。
邵宴宁不喜欢玉岁,不喜欢那只名叫晃晃的狐狸,但其实他也不喜欢他自己。
玉岁是第一个真心夸赞他的人,她艳羡地伸出手,小心翼翼抚摸一下他的头发,她说:“你的头发真好看,一团云朵般。”
邵宴宁听过很多似假还真的赞美,幸灾乐祸的安慰。但她说着这话时,窗几明净,日光温暖,她眼里只有他,他的心里忽然冒出一朵云来。
后来慢慢地,他开始同她说话,他想不出能说什么,只好干巴巴说些“日光太刺眼”“打开窗户”“赶走树上那只哭哭啼啼的鸟”之类的话,所幸玉岁话很多,她总是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玉岁来到他身边的第一年,他终于不是独自一人度过除夕。
玉岁甚至往他的屋子贴了喜庆的窗花,她给他穿了厚厚的衣裳,拉着他的手去庭院放烟火。他佯装不喜,右手被她攥在掌心的感触让他心跳。
那烟花真好看,将黑夜照耀如同白昼。
玉岁有很多羁绊,她为什么会有如此多热爱。邵宴宁想不通,她总是在他身边提起旁人。
玉岁十二岁生辰快要到了,他思绪片刻,提笔给玉岁的哥哥写了一封信,信里他道玉岁思念难挨,没成想她的哥哥真的跋山涉水为她而来。
她陪在他身边十年了,他早已习惯她的陪伴,习惯是件很可怕的事情,它让他的心都随她而动。
邵宴宁独自站在皇宫里,夜色粘稠又寂静,雪一直在下,且愈发有下大的趋势。
没有灯火,天上的星星倒是明亮闪烁。从膝盖处传来的痛楚似针扎又似锥子凿着,他的小腿无意识打颤,本就苍白的面色更是惨白。他的长发弯曲又蓬松,被落雪点点覆盖,
他知晓他就要失去她了,可是没办法,他舍不得以爱为牢笼,舍不得看她日渐枯萎。
怎样形容情深不寿,邵宴宁在想他拥有什么东西,什么东西能够换下一个岁岁。
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给不了她。
他没有权力,没有地位,无法庇佑她,给不了她安宁与希翼。那年他考取功名,只是想要为她遮挡风雨,可他依旧做不到。
邵宴宁觉得自己很糟糕,他无力改变什么,他两手空空,怎么敢去爱这样的姑娘。
“真窝囊啊。”邵宴宁抬头,大雪纷纷吹到他面上,他的自卑无处隐藏。
后来国师应允他的要求,岁岁离开了京城。
他已经无法再站立起来,一双腿换取玉岁的自由,这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事情。
余他一人守在荒凉的府邸,他又回到了十年前的时光。邵宴宁如今与晃晃和解,它是玉岁来过的证据。就这样,他和那只狐狸坐在廊下,手中捧着玉岁每月寄来的家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