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玉岁依旧哭不出来。
除夕夜宫中设宴,帝王宴请百官。邵宴宁是新科状元,更何况他是丞相之子。玉岁的兄长战死杀场,她是玉将军的女儿。十年前的婚约重新被人谈起,似一粒石子投向平静的湖面。
玉岁同邵宴宁参加宫宴,垂垂老矣的帝王如同此刻的帝国,麻木阴翳又贪婪,宴会不过片刻,帝王便要去服用长寿丹,匆匆先行而去。
宫中到处灯火明亮,似假还真。玉岁看到坐在对面半明半暗处的国师,她觉得肚子里冒出一团火,恨不得将酒杯掷在那人脸上。如今宫中盛丹药,建神宫,皆是此人谗言所至。
乱世总出奸佞,他们是蛰伏暗处的虫蚁,早早伺机而动。
花藏饮了一杯酒,察觉玉岁的目光后,抬眸朝她望来。
玉岁只觉眼前一暗,是邵宴宁抬袖遮住了她的视线。花藏目光向旁,看到一双阴郁的眼。似嗅到同类的气息,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花藏仰头又饮一杯酒水,将琉璃杯扔在一旁,翩翩而去。
年后,果真如玉岁所言,各地暴乱突发,战况焦灼异常。玉岁往不落一连写了好几封家书,玉城都只回一句安好勿念。
玉岁焦灼到夜夜失眠,一天夜里,她又辗转反侧难眠。于是一个人推开了门,却意外发现邵宴宁坐在廊下。夜里还是很凉的,玉岁匆匆回房为他拿了件衣裳,她轻手轻脚上前为他披上衣裳,将他的发拂到身后,又将他的手放到自己掌心。
邵宴宁坐在轮椅上,玉岁坐在地上,她把他的手暖热后便松开了。
熟悉的温度从手中剥离,却见玉岁俯身而来,枕在他腿上。
玉岁的耳朵小巧,右耳垂上有一颗很小很小的痣。旁的女子都有耳洞,她没有,邵宴宁知晓是因玉岁怕疼,她怕疼怕苦,又爱吃甜食。
他想伸手摸一摸她的耳垂,却只是在袖中曲了曲手指,始终没有动。
而后,他听见玉岁道:“让我走吧,宴宁。”
他呼吸一滞。
月色很凉薄地落下,不知为何,周遭的景色已经荒芜许久了。
玉岁之前问他,“你愿意同我成亲吗?”,他其实听得很清楚。就像玉岁之后在宫宴上的回答,“臣女愿赴战场。”一样清楚。
玉岁说:“你我相识十年,你应知我心意。”
“我不知。”邵宴宁冷冷道。
玉岁坐直了身子,依旧仰头看着他,她眼中有温柔的坚定。邵宴宁微微朝他俯身,他的发向她倾来,熟悉的暗香像一张网般将她包围。微凉,如蛇般,是发落在她面上的触感。
“你想离开我?”邵宴宁捏起玉岁的下巴,将她面抬起。夜色中他眼神一抹凉薄,似怎么也无法融化。
可玉岁不怕他,玉岁其实从来都不怕他。邵宴宁无意识地摩挲着玉岁的下巴,他拿玉岁一点半法都没有。
“如今世道狼烟,我们本应成亲,可我昼夜难寐,不为国,我要为了不落,为了我的阿爹阿娘,替我哥哥守住他想要守住的东西,儿女情长也要放在一边。我欲上战场,让我走吧,宴宁。”玉岁用温柔而悲伤的目光看着他。
“岁岁,玉岁。”邵宴宁咬牙切齿般唤她的名字,似乎想将这个名字抽皮拆骨咽入腹中。她多大义,胸有山河。可他除了她什么都没有,“你从来不听我的话,我让你来了吗?自顾自地出现在我生命里,如今也想自顾自地离开。我留不住你,你是知晓的,你有健康的双腿,你只管走,甚至不用回头看,便可以轻轻松松将我抛弃。”
邵宴宁身陷在一片沼泽之中,他很想拉着一个人,像藤蔓一样缠住她,让她同自己共沉沦。
玉岁在夜色中沉默,邵宴宁忍不住发出嘲讽的嗤笑:“呵呵。”
“玉岁,我根本就不爱你。”他盯着玉岁的眼,眼中一片废墟。
第56章
花藏住在新建的观星楼,仰头看着漫天的星星。夜色如墨,星辰明亮闪烁。那些星星天性顽劣又散漫,自银河而来,随意在天上嬉戏,若仔细瞧去,有时还会扭打作一团。
他记得这些星星被姜尘从麻袋拖往云水间的事情,如此一想,他看着星星都觉得厌恶。
夜风吹得他衣袍猎猎,他在思念一个人,思念,这真是一个温柔到与他不搭的词。
他从观星台下来,如同鬼魅在在宫中随意走动。宫中到处充斥着靡靡之音,他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君王的宫殿。苍老丑陋的凡人恐惧死亡,腐朽的气息从早已不再青春的皮囊散发。他饮着这河山气数,愈发邪恶。
“国师。”帝王搭起眼皮觑他一眼,语气带着希翼,“国师可练就长生之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