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尘只觉得身上冷然,指尖流逝生命,她慢慢合上了双眼。
梦里一闪一闪亮晶晶,银河上都是明灭间,云水间从前从未有白夜之分,可那人从来不知,星辰在夜晚方好看。姜尘抿了下嘴唇,一点点湿润浸在她唇上,微甜,于是她又抿了下唇,再然后睁开了眼。
林榭春正准备为她擦拭面容,一转头,对上她的目光,波澜不惊,便把毛巾盖在她面上。
“唔。”姜尘抗议一声,伸手把毛巾拿下来,却看到林榭春端起了水盆。
“……徒弟。”姜尘可怜兮兮唤他一声,她声音很是沙哑。
林榭春头也不回地端着水走了。
林榭春生气了,姜尘看出来了,为什么他一个徒弟,敢对师傅使脸色。姜尘撇了撇嘴,却看到一旁的桌上放着一素白花瓶,瓶内插着几枝快谢了的梅花。
她听到街巷热闹的来往声,喧闹声,还有楼下老板娘大嗓门的呼喊声与笑声。她听到了窗外的风声,雾成水滴划过檐下瓦的声音。万物生长枯萎,远方江河奔流的声音,还有一种清脆的,三枚铜钱轻轻的声音。
她望门口看,林榭春又端着水盆回来了。
“徒弟。”姜尘眉眼带笑,已经坐在了床榻处,正欲起身,她发现了好玩的事物,“人间好热闹。”
林榭春没理她,他走过去,把姜尘手里的毛巾拿过来,把毛巾浸在水里,拿出来,拧干,又递给姜尘。
姜尘见林榭春这般,便乖乖地接过毛巾,小心翼翼瞥了一眼林榭春的脸色,胡乱用毛巾猫了一下脸。林榭春这才用正眼瞧了她,他拿过毛巾,又把它挨到姜尘面上,为她擦拭。
姜尘一动也没动,伤口隐约的痒,她闭上一只眼,身子忍不住往后仰。林榭春手上没留情。
为她擦完脸,又为她擦拭手。姜尘的手不像平常女子的手那般纤细柔软,她的掌心有薄茧,从不显柔情。老板娘昨日为她擦拭伤口,看到的她身上遍布的伤痕吓得坐倒在地,她的身上几乎没有一片完好无损的肌肤。
“疼疼疼。”姜尘倒吸一口气。
林榭春的眼睫垂得像小扇,姜尘呼吸浅浅,落在他周遭。她的手指被他一根根擦拭,姜尘有些不好意思,抽回了手,说了句:“好了,我没事了。”
林榭春将毛巾扔回水盆,端着水走了,他没有同她说一句话。
这一日是除夕。
之后姜尘养了近半月的伤,胡乱吃着从衣袖里掏来的据说仙丹,她终于能蹦蹦跳跳地下床了。林榭春不再同她说话,不再理会她,甚至目光从她身上扫过,也能作视若无睹。
姜尘拿她这个徒弟完全没有办法,她抓耳挠腮,好话说尽,卑微地完全没有师傅的尊严。林榭春临窗誊书,身姿端正,全神贯注。姜尘懊恼地拿着抹布擦楼梯,擦得楼梯都反光。
老板娘在柜台打算盘,拿起算盘对她说:“认真干活啊,别偷懒!”
“知道了。”姜尘不情不愿应了声。
她好歹也是个仙君,怎么沦落到这步田地。人间也不全是个好地方,没有银子步步难行。姜尘的银两都给了街市上卖糖葫芦的那个小贩。
林榭春静着心,誊写佛经: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
他挽袖持笔,宣纸缀墨,笔下竟生花。一簇一簇如米粒般的花开在纸上,瞬间芬芳。他的笔顿了片刻,知晓这是姜尘的把戏,他轻轻放下了笔。
姜尘已经坐在了窗口,她肩上扛着一束糖葫芦,曲着一条腿。她对他笑,从上面摘下一根糖葫芦:“徒弟,莫生气了,吃吗?”
林榭春静静看着她,姜尘在他的目光下,莫名心虚,嘴角的笑也慢慢收回。
林榭春起身欲离去,他不愿理她。可待他动身,发现自己无法动身,姜尘把几颗糖葫芦球扔到空中,啊呜一口都吃掉。她走到林榭春身前,伸出手指不满地戳他的脸。
戳,戳,戳,恨不得在他面上戳一个酒窝出来。
“师傅我都知道错了,你还同我生气!”姜尘嘟起嘴来,嘴角还有残留的糖衣,她把林榭春如玉的面容都戳红了,“你要是惹我生气了,我就吃掉你,我再去找个徒弟,比你乖巧,比你听话,还比你好看!”
“那你找去。”林榭春终于开口,语气淡漠。
比他乖巧比他听话的比比皆是,但比他好看的人,怕绝无仅有。
姜尘沉默了下来,她眨巴下眼睛,看着他面容。她总是这样,这样的话怎么能说出口第二遍呢,一语成谶,足以杀她心千万。
林榭春看到姜尘的目光黯淡下来,她想到了前尘。她堪堪别过目光,不想让林榭春窥探到的东西。但他已经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