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总是跟他唱反调、互骂傻逼的老钱也罕见沉默。
倒带结束。
柳叶儿打开房门站到走廊上,挽起林翡的胳膊。这种情况最近时有发生,牵手和拥抱是多年来形成的肌肉记忆,靠近对方完全出自身体本能。
猛然想起之前的不愉快,林翡会很识趣抽出手快步远离她。
此时亦然。
手背扒拉扒拉刘海,林翡贴墙慢慢地走,手指划拉着墙,倾斜着前进,高瘦的身体以一种奇异的姿态扭曲。
柳叶儿茫然,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林翡不是嘴里塞片卤牛肉就能打发的年纪,她慢慢长成一个大人,慢慢有了自己的喜好和想法,但她的年龄和阅历还不足以驾驭,她因此陷入痛苦的沼泽。
走廊尽头,柳叶儿小声呼唤她:“秧秧。”
她抬起头,眸光微亮,表情期待,“老钱准了吗?”
“准了。”柳叶儿说。
林翡如释重负吐了口气,笑起来,手指沾染的微末粉尘在裤腿上随意揩了两下,随即苦恼,“他对我肯定很失望,我不能进国家队了,外公外婆看不到我的比赛,妈妈‘奥运冠军母亲jsg’的理想也泡汤了。”
她低下头,慢慢走到窗边,身体藏进玻璃窗和墙壁之间的夹角。
“我是不是真的很差劲。”
在本该充满活力和阳光的年纪,她头顶云霾如影随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大人们竟然一个都没发现。
“秧秧。”柳叶儿牵起她的手,两手将其包裹合拢在手心。
她怯怯抬头,不解,“你不是讨厌我吗。”
刚才挽了她的胳膊,现在又拉起她的手,几秒反应,林翡小心试探,“你不讨厌我了吗?”
她不敢说喜欢,知道那是罪过,于是谨慎着措辞,生怕又惹对方不快。
“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柳叶儿摸到她有力的指骨和手心几处薄茧,尽量摆出长辈关怀的姿态,避免过分亲昵遭她误解,“你知不知道你生病了。”
林翡微微扬眉,表情充满孩子的天真,“没有啊。”说着还动了动脖子感觉颈椎。
“我脖子不疼,腰也不疼。”林翡又动了动肩膀,“都不疼。你不知道吧,最近教练给我减负了。”
柳叶儿不知道,她们不再住一个房间,也很久没面对面站在一起说过话,她即使没有太多工作还是选择在公司待到很晚。
飓风消散,残垣断壁的阴湿夹角遍布青苔,散发出老朽木质家具的湿霉味道。
面对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柳叶儿看到的,仍是一个任性哭闹着满地打滚的八岁孩子。
她们都小瞧了时间的力量。
“你的心理出现了问题,你得了抑郁症,你的队医和教练都这么说。”柳叶儿直白告诉她。
林翡非常困惑,她不知道什么是抑郁症,这个名词对她来说十分陌生,于是小心探听着它所带来的一切负面影响。
“会让我不能打枪吗?手会痛吗?比腱鞘炎还厉害吗?还是颈椎?腰椎?”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她终于弄清楚所谓抑郁症,却陷入更大的迷茫。
“这能叫病吗?”她抓抓脑袋,“我最近确实有点不开心,但没事的,过阵子就好了。”
当天下午,林华玉带着她去看了由蒋队医推荐的专业心理医生,是一名外貌约四十上下的女性,此前也接触过几名运动员病患,这方面经验丰富。
林翡接受医生的谈话,尽量表现得乐观开朗,希望给对方留下一个不错的印象,于是当结果报告单上断定她为轻度抑郁时,她深感震惊。
医生表示,大多这个年纪的患者,抑郁情绪都是从童年开始累积,竞技体育的压力占据小部分,是诱因,但不能代表全部。
林华玉想反驳,想说林翡幼时性格非常开朗,想摆出跟客户开玩笑时的轻松姿态,列举她童年桩桩糗事为佐证,嘴唇几次张合,最终还是保持沉默。
外间方怡小声跟林翡说着话,“没关系的,吃药就能好,这个病没有那么可怕,甚至都不会让你的身体感觉难受,我们会好起来的。”
林翡坐在圆沙发上,身体弯折九十度,手臂垂下,无聊玩鞋带,“吃就吃呗。”
柳叶儿靠墙站着,休闲都市OL装扮,大黑框眼镜半遮脸,长发柔顺披散双肩,不变是墨色微绿的珍珠耳环,一戴好多年。
干净整洁,知性温柔。
林翡偏头以一种奇异的角度看向她,又低头看看自己帆布鞋鞋帮上不知哪里蹭到的一道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