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了,这是拍给他看的,你不要说话!”她眼睛发红,怒目而视,样子像极了受伤后发狂的野兽。
画面暗了下来,音乐也停止了,而后,屏幕上闪过各式各样哭泣的画面,颤抖的肩膀,发红的眼眶,她咬着嘴唇,眼里源源不断淌出泪水,怎么都流不尽的样子。
那女孩像崩坏了一样,展现着常人难以理解的扭曲状态。
再后来,女孩的脸再也没出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连串的空镜头。
楼顶俯瞰下去的城市风景、图书馆的休息区、夕阳照射的操场、种着紫荆树的西门草坪……她出现过的地方,她坐过的椅子,她用过的文具,她涂过的口红……
当观众稍稍能猜出这些画面的潜台词时,钢琴声再次响起,肃穆而悲壮,像是在葬礼上怀缅故人。音符代替作者,替女孩的消逝而哀鸣。
最后一个镜头,女孩的脸重新出现。
她精神抖擞,容光焕发,一如电影最开始的那样。她站在教学楼的走廊上,在墙壁上的一副照片前流连忘返。
修长而白皙的手指指着那张照片说道:“拍得真好啊,越看越喜欢。”
摄像机也点了点头。
“话说,我真的长这样吗?有那么好看?”她十分认真地提出这个问题,并且期待得到一个掷地有声的答案。
然而栗夏当时没有听懂那语气的含义,以为她只是在臭美。很久以后再次回看这段视频,她才意识道,那是某种缺乏自我认同感的表现——秋雅其实很自卑,她很希望能在栗夏的回答中找到接纳自己的勇气。
她急需旁人的认可,尤其是栗夏的。
“当然!”栗夏拼命点头确认。
不管有没有听懂那个问题的含义,她对秋雅的崇拜和赞美是毋庸置疑的,这就是她发自内心的答案。
女孩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后,嘴角一扬,露出整齐排列的牙齿。
“那是因为栗夏有着发现美的眼睛,所以才能把人拍得这么好看。”
“我哪有那么厉害。”
“这个展览要持续道什么时候呢,好想把这副照片拿走啊。”
“不行吧,学校知道了要骂人的。”
“可是……难得有张这么好看的,实在想拿回家收藏嘛。而且……”女孩顿了顿:“到了晚上,整个教学楼都空了,她就这么孤零零地挂在这,总感觉有点不忍心。”
“怎么会,那是照片,又不是人。”
“可是……”
好像真的担心那张脸晚上会害怕一样,她凑上去阅读相框上的介绍文字,想找出展览的截止日期,却怎么都找不到。接着,她又研究起了相框的悬挂装置,“是挂在钉子上的,还是嵌进墙壁里了?啊……好想拆下来带走啊。”
“喂,秋雅,别这样,保安经过要骂人的。”
女孩用食指点点嘴唇,凑过来镜头这边,使了个机灵的眼色:“要不……我们趁晚上没人的时候,把她偷走?”
她的笑眼弯弯,像两弧月牙一样,皮肤细腻得几近透明,让栗夏的心突然狂跳不止。她赶紧低头看了一眼摄像机,心想这“扑通扑通”的声响不会被机器录进去吧?
时长四十分钟的电影到此为止已全部结束,最后的画面停在了那张名为《树荫下的女孩》的黑白照片上。
音乐还在播放,字幕缓缓打出,稻场上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人们开始自发地讨论起来,有些人在分享自己的感受,也有些人提出了心中的疑问。
第29章 旁观者
回忆过往,和秋雅从相识到相知,再看着她花朵般的生命一点点枯萎、消亡,期间仿佛经历了几十年的跌宕起伏才走到现在这一步,如今通过影片重温这段故事,不过短短的四十分钟就能讲完。
认知和现实之间的那部分差距,由栗夏的感情和眼泪构成。
栗夏独自坐在田埂上,此时已经哭成了泪人。
奶奶知道孙女晚上没吃饭,特意准备了茶水吃食带过来稻场,找了好好半天才发现她躲到了这里。
她吃力地爬上土坡,把食盒放在地上,坐到了孙女身旁。
栗夏不确定奶奶是否看懂了影片的内容,也不确定她是否能理解像秋雅那样异常的存在,她甚至不知道,此刻该以怎样的语言向奶奶解释正在发生的一切。她止住眼泪,把脸埋进膝盖里,掩饰着情绪的波动。
奶奶倒是挺平静的,看着稻场那边闪烁的光影,淡淡说了句:“真是个好姑娘啊,漂亮又懂事,是同学吗?”
栗夏点点头,看了奶奶一眼。
她喜欢听到这样的评价,也曾想象这样的场景——把秋雅介绍给村里的长辈认识,听到一句“呀,真是个好姑娘”的夸奖,她就会露出比当事人还高兴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