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像师强忍着笑意,一边给女孩递凉水纸巾,一边慌慌张张地想关掉手机摄像头,也是一阵手忙脚乱。她甚至不小心推倒了手机,让镜头短暂地拍到了自己的脸。
这是栗夏第一次和秋雅共同出现在一个画面里,也是唯一的一次。
图书馆的休闲区,蓝色沙发上。
时间是初秋,天气转凉了,女孩换上了柔软的白色毛衣,衬得面容秀静婉约。
她拿着一本画册坐在沙发上翻阅,沉静而投入,模样令人不胜怜爱。
镜头贪婪地对着她,怎么都拍不够的样子。
可能是看到什么令人在意的内容了,女孩抬起头,先是望着前方发了会呆,然后转过来看着镜头——这一次,她没有介意那台机器的存在,深深看着屏幕后面的人,问道:“栗夏,你有想过以后要成为怎样的人吗?”
“我吗?当然是赚很多很多钱的人,对社会有用的人!”答案脱口而出,不用看也能猜到摄像师说这话时自信满满的表情。
女孩却垂下眼眸,沉默了片刻。
“是啊,栗夏这么聪明能干,一定很快就能实现吧。”
这是夸奖吗?还是掺进了什么别的情绪?
栗夏解读不出来,她只是觉得,接下来如果自己不好好陪她说会儿话,女孩就会觉得冷。于是,她追问道:“那你呢?有想过以后要做什么吗?”
“我?”又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女孩想了很久才再次开口。
“很久以前……我是说很久很久,在我还是小女孩的时候,依稀记得自己好像有过一个梦想。是那种为了实现它可以不顾一切去努力的梦想,可是现在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我呀,好像把儿时的梦想弄丢了。以后的事该怎么说呢,我还不知道,但是现在,和栗夏一起坐在这儿,这样地看着书,说着话,我已经觉得很满足了。这大概就是我的梦想了。”
她的语气像在诉说某个千年前的寓言故事,那样的飘渺,虚幻,是不属于眼前这个世界的特殊存在。
摄像师不懂那话里的深意,只把焦距拉近了一些,回道:“那我们以后多些过来吧。”
女孩生硬地挤出一个笑容,点了点头。而细看却能看出,她的眼神在闪躲,潜台词好像在说,那样美好的未来绝不可能属于自己。
突然亮起的闪光灯,将画面染成一片惨白。
音响响起一声剧烈的惨叫,然后是道歉的话语:“对不起,对不起,我这国产手机有点毛病,录像的时候闪光灯有时候会突然打开。”
白光褪去,画面恢复正常,树影下的女孩却还是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额头上浮现一层薄汗,她也没顾上擦,而是下意识抬起手遮挡眼睛,像是在躲避什么危险。
到秋雅离世,栗夏从宋泽那儿知晓一切真相,她才真正看懂这段影片的内容——秋雅当时不是在躲避灯光,而是想起来从前被宋泽剥削的不愉快经历,一时感到害怕了。
这大概是心理受到创伤后的某种应激反应。
意识到失态了,女孩拼命调整呼吸节奏,尝试找回正常的状态:“不好意思,我……我有点怕闪光灯。”
说完,她双脚一软,跪到地上掩面哭了起来。
水流般灵动的音乐发生了变化,音符的密度减少了,音阶降低了,缓缓,慢慢的低语,像在哀悼某种美丽却易碎的事物。
“栗夏,我好看吗?”
画面里,女孩的脸变了。她脸颊凹陷,双目浮肿,眼神空洞而迷离,看起来和“好看”二字丝毫不沾边。
“好看。”镜头上下移动了一下。
听到这话,女孩笑了,笑着笑着,情绪反而激动起来,眼睛开始汩汩淌下泪水。而后,她挤出一句严厉的控诉,吼道:“你骗人!”
女孩抬手抢走摄像机,画面随即陷入一片混乱。
图书馆前的小广场,积压已久的矛盾终于爆发了。
“你在减肥?”镜头后来传出一句质问。
女孩在画面里用手摩挲着衣角,不说话,但沉默已是最好的回答了。
“你总是这样,永远不懂爱自己,永远看不到自己的价值。又是为了男朋友是不是,为什么什么都要听他的,你不能为自己想想吗……你难道,没有自我吗?”镜头后的人不依不饶,越发严厉地控诉自己的不满。
大概是真被说到痛处了,女孩一把推开镜头外的人:“我不要你管,你以为你是谁,你懂什么,你也不过是乡下来的野孩子,谈过恋爱吗,懂男女之间的情爱吗?”
录像设备摔到了地上,录下了此刻湛蓝的天空,以及天空中排成人字形飞过的鸟群。
镜头又切到了下个画面,女孩对着镜头泪流满面,咬牙低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