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肃虽然笑着,但眉眼间都透露着一种浑不在意的冷淡劲儿,好像说的是旁人的事。
他继续说:“她好像一夜之间想开了,或者说死心了。再也不和我父亲争吵,甚至连见也不肯再见他。爱屋及乌,恨之亦然。从那之后,她对我也就只剩下厌恶与恨。”
姜妤沉默地望着他。
窗外疏竹的影子落在她脸边,竹影明灭间,裴肃看见她眼底涌出泪意。
晶莹剔透。
像晦暗的海底,一簇莹莹的珍珠散发出柔和的光亮。
她在心疼他。
意识到这一点,裴肃顿住。
好像被小狗茸茸的尾巴蹭了一下,他从未觉得自己的心有过如此柔软的时刻。
怎么会有这样的姑娘。
分明前不久还受了那么大的惊吓,现在却仅听着这些只言片语就又开始心疼旁人。
这么傻,如果不是遇到他,真不知会被人骗成什么样。
然后他望着她,道:“说了这么多,姜妤,我的意思是,即便是父母子女,也不一定能有长久的缘分。缘分若是尽了,尽管不曾阴阳相隔,但终究也做不成寻常人家那样的父子母女,反目成仇,相看两厌的,比比皆是。”
“譬如我与家母,譬如你与魏婳。”
姜妤眼睫微颤。
“今天的事,”他沉默了一会儿,道,“其中也有魏婳的手笔。”
“但是值得庆幸的是,她不是你娘。姜妤,你的父兄现在就在外面,你想和他们说说话吗?”
父兄?
姜妤咬唇,红着眼眶开口:“他们……真的是我的父兄?会不会是认错了人?”
那位追着裴肃找到姜家庄子上,对她说可以叫自己微之的公子也在外面。
她到现在还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但是可以想见,他的家世定然非同一般。
这样的人物,会是她的兄长?
如果是这样,她当初又怎么会到了姜家?
姜妤本能地觉得是他们搞错了。
她不想再经历一次被人放弃的痛苦。
裴肃低低叹了一声。
“不会。”
“你如果想见他们,我就去让他们进来,如果不想,我就去把他们打发走。”
他目光柔和,看向她盈着泪水的眼眶:“不要觉得为难,一切听凭你的心意就好。”
他话音缓慢,却带着一种坚定从容的力量。
这股力量顺着他的话语注入进姜妤的心里。
她想,那便见一见吧。
见她点头,裴肃终于揉了把她的发顶,然后转身出门,让崔元藉和崔慎微进屋。
姜妤看了看崔元藉,然后将目光转向崔慎微:“微之?”
崔慎微苦笑:“微之是我的字。那天在庄子上,我见着你第一眼,心里便觉得亲近。后来又听你说不能食花生,愈发怀疑你就是妹妹。”
“只是无凭无据,我不好说明,却也不想看你对我生份,所以才先告诉了你我的字。”
他哽咽了一下,哑声道:“阿妤,你可不可以……唤我一声哥哥?”
第40章 下山
姜妤在姜家时, 只见过魏家的几位表哥。
但是表哥们都是魏家表姐妹的哥哥,他们和姜明佩尚且还隔着一层,与她自然就更谈不上亲近。
魏嘉行也有妹妹。
他在她面前从来好说话, 对她事事言听计从,但在妹妹面前, 却全然是一副严厉可靠的兄长模样,他会督促妹妹读书,会在妹妹受欺负时想办法报复回去。
姜妤看见他们的相处,心里常常很羡慕。
她从来没想过, 她也会有一个哥哥。
她看着崔慎微, 他面上的神情忐忑极了, 仿佛自己提了一个多过分的请求。姜妤弯了弯唇, 声音低低地开口:“哥哥。”
崔慎微红着眼笑了笑,把先前崔元藉在外头说过的往事重又与她说了一遍, 末了他道:“……这些年, 我与父亲一直在寻找你和母亲的下落。”
崔元藉也紧张地看着她。
姜妤知道他像崔慎微一样, 也想听她叫一声父亲。可是想到远在江北赈灾的姜秉明,这声父亲,她实在开不了口。
她不自在地避开他期待的目光,仰头看向崔慎微,声音有些闷:“我不想回姜家了。”
崔慎微连忙颔首:“我们也舍不得你再回去。今天哥哥先接你去定北侯府, 待明日我们的宅子收拾出来后,就搬过去,好吗?”
崔家在定京城的宅子里只留了一个看门的旧仆,他早先孤身一人回定京, 嫌宅子太大,一个人住着冷清, 便答应了伯父去侯府住下。现在父亲和妹妹都在,他们一家人若再去侯府,难免要受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