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元藉深吸一口气,走过去,轻轻拉开她压在被子上的遮住手背的衣袖,望着她左手虎口上那粒小痣,他眨了眨眼,一滴泪忽然毫无征兆地落下去,砸到少女的手背上。
姜妤似有所感,眼睫微颤,眉心皱得更紧,却也还是没醒。
裴肃紧紧地盯着她,见状,连忙将崔元藉拉出门外,生怕他再看就把人看醒了。
出了房门,崔元藉望着儿子紧张的眼神,重重点头,沉声道:“是你妹妹。”
裴肃依旧是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们:“就因为她手上的痣和花生?那以后若是再出现一个手上有痣,不能吃花生,和崔夫人长相肖似的姑娘,也是你们崔家的女儿?”
崔元藉望向他,温声开口:“在来之前,臣去了江北一趟。”
姜秉明此时正在江北赈灾。
“昔年家母病重,崔家乱作一团,臣须赶回清河侍疾,便与拙荆自定京分道归家……臣带着微之骑快马到邶都,而后改道衢北,拙荆则带着女儿乘船下淮阴……”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压住心底的悲意,而后看向崔慎微,缓慢道:“淮阴一带向来水匪猖獗,为此我特地派了一队人马护送你母亲和妹妹,却没想到,随行的护卫中竟有人与水匪勾结。”
“你母亲带着妹妹逃亡之际,遇见了姜秉明。阿妤,便是你母亲在临终之前,托付给他的。”
其实在见过姜秉明之后,他就确定了,阿妤一定是他和惠琴的孩子。
只是他想着,还是要亲眼见过才好。这才有了今日。
崔慎微抿唇,神情悲痛。
他一直以为,母亲应当尚在人世。却没想到,如今虽然找到了妹妹,然而他与母亲,竟是天人永隔了。
他还记得母亲会做好吃的糕点,常常喜欢生气,但每次他一认错赔罪,她就又会搂着他,给他读诗,教他认字,每回出去,回了家里都会给他带些小礼物,有时候是面人,有时候是一串糖葫芦。
可是妹妹呢。
母亲出事那年,她还那么小,她还记得母亲吗?
正在众人相顾之际,门忽然从里面被打开。
姜妤醒了。
她看了看崔慎微与崔元藉,然后看向裴肃,眼巴巴地望着他:“我身边的婢女呢?你有没有见到?”
她的父兄都在这里,她却第一时间只想找他。
虽然不合时宜,但这个认知还是让裴肃心里生出了些隐秘的欢喜。
他温声道:“在隔壁房间,应当还没醒。”见姜妤就要皱眉,他解释道,“只是中了迷香的缘故,不必担心。”
姜妤点了点头,又看见阶下院子里的两个男人正眼也不眨地望着她,他们的目光里装盛了太多她看不懂的东西,她只是看了一眼,就感到一股难言的悲伤,在她心里悄然散开。
她收回眼神,仍然望着裴肃。
裴肃也看着她:“你饿不饿?想吃点什么?”
姜妤摇了摇头,小声问他:“他们是什么人啊?”
裴肃语气懒散:“无关紧要的人。”见崔慎微面上隐有怒色,他方才笑了一声,看向姜妤,神情郑重,“姜妤,我有话同你说。”
姜妤懵懵懂懂地“嗯”了一声。
她刚睡醒,神情有些迟钝,眼睛湿漉漉的。
好乖。
裴肃掩在广袖下的手动了动,想揉揉她柔软的发顶,但是为数不多的良心制止住了他。
崔家父子俩还在这儿呢。
他总不好在这时候刺激这两个人。
他轻咳一声,道:“我们进去说?”
这样一副自然地将他们排除在外的姿态,看得崔慎微简直眼酸。
那可是他的妹妹!
然而崔元藉却只是看着姜妤。
她看起来太瘦了,这些年也不知道在姜家过得怎么样。
姜秉明自然是拿她当亲生女儿对待,但是魏婳……想到儿子说过的事,崔元藉便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
她也有女儿,怎么能对他的女儿下得去这样的手!
房间里,裴肃思量了一会儿措辞,道:“我母亲与父亲是青梅竹马,两人成婚之初,恩爱非常,只可惜好景不长,没过几年,我父亲迫于压力,不得不纳新人。”
“我母亲是家里的小女儿,自小被养得天真烂漫,一路走来顺风顺水,从未想过我的父亲后院里,会有除了她之外的女人。”
“起初她会和父亲争吵,两个人吵得声嘶力竭,抛开身份与体面,总是撕扯得很难看。后来她终于意识到,没有用。她做什么都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