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有一人却是弯眼笑了笑,嗓音轻缓道:“崔家妹妹哪里的话,我们不过闲来说几句玩笑话,怎么就成了议人长短了?还有方才,你那一声惊叫,可把几位妹妹吓得厉害,此处碎石不少,若是方才谁慌乱之下跌了跤,不小心划了脸,崔妹妹你说,这该算谁的呀?”
这番话真是好生厉害,女儿家最重脸面,若是赴个宴却无端破了相,那与要她们的命也没什么两样了。一时间她身旁几位少女都向崔织鸳报以仇恨的目光。
崔织鸳却无所畏惧,直视着她们道:“众位都是最守规矩,礼仪最为出众的世家小姐,便是再慌乱,也不会发生像谢小姐说的那样跌跤破相的情况。谢小姐这样说,分明是想祸水东引。不过无所谓,”她笑了一声,“适才你们所说鲜花着锦,烈火烹油那一句,我也回送给你,谢如意。”
谢如意?
还蹲在花丛里、被按着脑袋的崔妤眉头微皱。
好耳熟的名字,可她又想不起来是在什么地方听过。
谢如意缓缓一笑,颔首道:“是么?那我们走着瞧。”
她说完,便带着一众拥趸们往另一条路上的八角凉亭走去。
感受到按着脑袋的力道减轻,崔妤终于得以站起来。
“堂姐。”她轻声唤崔织鸳。
崔织鸳猝不及防被她吓了一跳,回过神来,问她:“怎么了?”
她现在还沉浸在“我竟然和谢如意吵了一架”的情绪中,只觉得仿佛是像做梦一般。
那可是谢如意啊。定京城里贵女中的第一人。
问完她才想起来自己做了什么,又问堂妹:“怎么样,腿是不是蹲麻了?”
方才她一直按着堂妹,一来是怕她吵不过那些个长舌妇,二来则是因为她毕竟是主人家,哪有主人家和客人吵起来的道理。
崔妤摇了摇头:“没有。”
她转过头,看向一众小姐们离开的方向。
她们正走到转角处,走在最前方的少女,身形清瘦,穿着晴山蓝的绫裙,气质娴静,肩背笔直,如雪中海棠,月下梅枝,风骨清浅,气度婉约。
崔妤终于想起来她是在什么时候听说过这位谢小姐。
那真是好远的时候了。
那时候她还是姜妤,被一顶小轿抬进侯府,不过两年光景,便生了重病。整日昏昏沉沉,常常方才还清醒着,下一瞬便心神乏累,不得不睡下。
院子里的下人们不多,有能耐的,便都想了法子去了别处,生怕长久在这院子里做活,沾了她这个主子的霉运。
没能耐的,也不尽心,有事敷衍着做了,没事便聚在一处说闲话。起先摇红几人还在时,总要厉色管教她们。
但管得住嘴管不住心,况且底下人从来不将她们看在眼里,老实了一段时间后,便又故态复萌。
她记得那是个日头很好的春天,她躺在床上,连翻身的力气也没有,口渴了想唤丫鬟进屋斟茶,却在方要开口之际,听见小丫鬟们在窗下说着外头听来的闲话:
“听闻今日是谢家小姐的大喜之日,嫁的还是祝家这一辈里最出众的二公子,真好啊。”
“谢家小姐?谁啊?”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定京城里都快传疯了的那句‘生女当作谢如意’,你没听说过?”
“原来是她!她嫁给祝二公子,这难道不是很应当的事?这算什么好?”
“你懂什么?这位谢小姐,与她上头几位姐姐可不同,那几位是实打实的金枝玉叶,谢家嫡出,而她,虽则占了个嫡出的名头,但其实不过是个姨娘生的庶女。后来姨娘早死,偏巧她那般好运,合了嫡母眼缘,从此被养在正院,而后才有了她如今的盛名。”
“原来竟是庶女!那能嫁到祝家,确是一番造化。”
“还说呢,什么叫做同人不同命,这便是了。里头那位,再怎么不济,好歹也是姜家嫡出的二小姐,如今却病得都要死了也没人问津,谢家小姐呢,纵是庶出,往后那些正经嫡出的世家夫人们,见了她,不还得要低一头?”
那时候崔妤就躺在床上,默默听完了这些刀子一样的话。
她再度抬眼,望着那抹晴山蓝的身影。
心里忍不住想,原来那位就是谢小姐啊。
崔织鸳见她恍神,还以为她是在为谢如意等人的话伤心,顿时便想转移她的注意力,于是开口继续早先的话题:“我方才问你的话你还没回我呢,快说快说,今日收了这么多礼物,你最喜欢哪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