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山白东找西找好一阵,才在烛台边的纸盒里翻出了一个发黄的遥控器,关上玻璃门,开了空调制暖:“您还说这个。您笔名叫闻天寒,就给我取闻山白,天冷了山上就下雪变白,多新鲜呢……到底是不是亲妈?太敷衍了……”
闻妈见她还在狡辩,手上一停,瞪她一眼:“呵,我可是全套手续规规矩矩明明白白领养的你,我不是亲妈谁是啊?人家写诗也讲个意象呢,怎么就只看字面意思?小孩子家家,乱矫情。”
“……”
闻山白无法反驳,立刻举手投降。
大概被亲妈噎得说不出话,也是很多人都有的经历吧。她笑了笑,默默拉过一张板凳,坐到门边去,努力维持着母慈女孝的温馨场面。
闻妈在屋里收拾起床铺,而闻山白就透过那扇玻璃,看向院子里一棵大树。
光秃秃的,是兰考泡桐,种下去还没几年,就已经长得比屋子还要高很多了。
她看着这棵树,似乎又想起很多事……比如那里种着的原本不是这一棵。
原本第一棵泡桐,是早在闻妈年轻时就种下的。
到闻山白有记忆的时候,就已经能看到白中透紫的巨大花朵挂满枝头,听春风一吹,便满地缤纷。
那番景象只持续到她十二岁,后来好多年没再看到过。因1999年时,肃衣父母过世,没有其他亲戚照顾,被闻妈接了过来。
闻家先前还算安逸的生活,转眼稍显拮据。为了不至于太辛酸,闻妈变卖了些东西,连那棵老泡桐都被当木材卖掉。
直到闻、肃两个本科读完,闻妈才觉得缺了什么,将泡桐又种了回来。
虽然这棵长得又快又高,可到目前为止,还长得远比不上记忆里那棵。那时,每到三四月间,坐在树下,仿佛漫天皆为芳华,等到落花时,就落下了整个春天似的。
“花开花落,浮生若梦啊……”闻妈端着瓜子盘坐过来,感叹着,“现在这棵树,大概不会再砍了。”
枝上轻霜瓦上寒,一次又一次,数过多少人的年轮。
“……能把陆芊埋在那里吗?”闻山白小声问了句,也没指望闻妈答应。
闻天寒反而真的看着那树点了点头。
转眼又絮絮叨叨起来:“以前还想,人都说百日亡人无人念,再舍不得的人,走了一百天,也就慢慢不想了,可你怎么就不一样?
“一个亡人,竟然能记这么久,还当活着时去记。到底是什么原因?
“今天大概想明白了。兴许就是缺了入土为安这事……
“要等你亲手将记得的人,正正经经送上一回,明烛纸钱烧个轰轰烈烈,守夜守到昏天黑地,再没力气……她才会放心地悄悄走远,变成寻常亡人吧……”
--------------------
第27章 【第26章】橙黄橘绿无常,拂云见月如霜
河边蒹葭已被吹枯吹瘦,在西风中折弯了坚持,匍匐进温暖灰尘里。
噼啪,噼啪,噼啪。
杆子在火里烧裂,烧伤。
闻山白站在高高的岸上,如将军擎旗般,举一张白纸迎风点燃。看着它飘进扎好的纸人纸马里,看着烈火倏然冲天,将黑夜撕开大片,只留那模糊背影在火外飘摇。
记得,那场在辟雍大学艺术学院广场举行的蟑螂葬礼,持续了整整七天。有人在那近似荒诞的哀悼之中,唱过一首歌。
“为我点一程,送魂琉璃灯,彻夜急雨过青峰。”
她仍然记得那几句词,可直到现在也没明白。
死去是什么?
那些繁复灿烂的仪式,送的到底是亡人,还是自己?
每一场送别的火,都同眼前一样刺眼炽烈,嘶哑竭力地燃烧着,应着火种被人类抓住之前,就存在的荒凉苍穹。
“很多事,是该多想。但不是烧了自己,你的大脑总在发烫……”
这是闻天寒将纸人纸马交到她手上时说的话。
……她摸了摸额头。
你在想什么?为什么停不下来?在思维深渊中追逐什么?
死掉的到底是陆芊,还是你自己?至少你现在没有在“活着”,更没有在“生活”……
哪怕是任蓝,比你忙很多的一个人,都有“生活”,都无比真实充实地站在她的位置,随着世界运转自如。
而你呢?
到底在找什么?
作为一个老师,你在得过且过;作为一个博士,你丝毫不在乎长远的研究生涯;甚至作为任蓝的顾问,你都不在乎那些行程真正听命于谁。
那你在找什么?
是陆芊?是陆芊留在这个世界的回音吗?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只是这样?不要自欺欺人。你那么清楚,却不敢肯定地对自己说哪怕一次:陆芊从来只是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