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最后在她手上留下一个吻,目送着她渐行渐远。
沈憾当时有些疑惑,他从没见过母亲如此着急的样子,她总是不慌不忙的,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面不改色,八风不动。
“妈妈要去干什么吗?”沈憾偏头看向男人问道。
那个漂亮成熟的男人弯了弯唇角,伸手揉了揉孩子毛茸茸的脑袋,说道:“去取爸爸妈妈给你准备的生日大惊喜。”
沈憾闻言眼睛都亮了,期待了整整一天。
而那天傍晚,他等到的却是门外的几个警察和母亲的死讯。
那个一向稳重儒雅的男人听到妻子的死讯眼泪瞬间决了堤。他哭得那么凶,抱着当时只有一米四的小小的孩子哭得几乎直不起腰。有两个警察上前扶他,拍着他的背说着节哀。
但是沈憾感觉不到他的难过和悲伤,他茫然无措地看着那张证明自己母亲死亡的白纸——那么薄一张纸,怎么轻而易举地就困住了一个鲜活的生命。
小小的孩子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亲人的死亡。
他想起了两年前家里的那只小狗,雪白的,毛茸茸的,很讨人喜欢。那是沈憾童年的玩伴。
在夏季的一个黄昏,母亲从别墅附近的小树林里,带回了它的尸体。雪白的毛满是泥泞,夹杂着些许鲜血,与天边血红的夕阳呼应。
母亲在花园里挖了个坑,轻轻地把小小的狗狗放进去,盖上土,在上边撒了些草籽,浇水施肥,和院子里的玫瑰月季一起晒太阳。
晒啊,晒啊……
草籽发了芽,嫩苗一天天生长,逐渐成熟,根下的灵魂越走越远,留下躯体,孕育新的生命,带来新的希望。
那时小小的沈憾看着那些翠绿的草,拽着母亲的手问:“它变成草了吗?”
女人微微侧身,轻轻地用铲子拍了拍土,温柔地笑笑,答道:“不是的,它找到了一个更舒服的家,然后种了些草送给我们。”
于是沈憾对于死亡的印象一直是美好而温柔的。小狗去了它喜欢的地方,代价是它不能再蹭蹭主人的手指,不能在小主人的怀里打滚了。
但是这次呢?母亲也去了一个她更喜欢的地方吗?
沈憾眨眨眼睛,他不觉得这有什么悲哀的。
母亲会去一个让她更舒服的地方生活。
很好,不是么?
父亲给母亲办了极其隆重的葬礼,来了很多人,他们低着头,一言不发,盯着那张黑白照片看一会儿,再献上一束安息花。有很多人还举着相机,小沈憾不太明白,母亲每次拿起相机时,都是为了记录一些快乐的时刻。这些人为什么要在葬礼上举起相机呢?
从头到尾,沈憾没有流一滴眼泪,他坐在角落里,看着人来人往,无法与那些大人们共情。
直到阮清一席红裙出现在门口。
她没有拿安息花,而是自己带来了一大束黑红的玫瑰,越过诧异的人群,走到遗像前,放了一首非常欢快的曲子,把花献了上去。
她转身,正好看到坐在角落里的沈憾。
沈憾朝她笑了,阮清走了过去,把他抱起来,如同他们的每一次见面,笑道:“长大了,阮姐姐要抱不动你了。”
沈憾也一如既往地回应:“那阮姐姐要好好练练肌肉了,我还会继续长的。”
那么平常,就好像是一场无比普通的聚会,只是那个女子以另一种方式参加了。
只有他们知道,沈素最喜欢的花是黑红的“夜玫瑰”,而不是雪白的安息花,最喜欢的曲子是那首无比轻快的《life》,而不是沉重的悼念谣。那个温柔善良的女子绝不喜欢这般沉重而盛大的葬礼,她想要的是几个真正懂她爱她的人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给她送上她最喜欢的花儿,给她放她最喜欢的曲子。
他们以逝者希望的方式为她送行,却被一群不明所以的人当作疯子。
沈憾哭得那么崩溃,仿佛要把当年葬礼上死活逼不出来的眼泪加倍偿还。
怀念一个人的最好方式就是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因为总有一个瞬间会因为有关的信息而崩溃,哪怕是一句梦话,哪怕只是一张封尘的照片。
死亡究竟是什么呢?沈憾不知道。
没有人能给死亡一个准确的定义,哪怕他读了那么多书,看了那么多事,见了那么多人,走了那么多路,他依然不知道怎么去面对。
死亡大概就是,再也不会有人抱着他一遍一遍重复那些幼稚的童话故事,再也不会有人在花园里拿起相机,对着他摁下快门,自信又骄傲地夸她的孩子就是小天使,再也不会有人跟他说妈妈只希望你朴素平凡,喜乐平安。
是意外还是谋杀,重要吗?沈憾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