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一点,春山几乎是爬到了德连面前,他大半截身子横在栅栏面前,德连往旁边略略躲了一些,好让身后壁上的一只烛火的亮照过来。
微弱的光线之下,她还是清晰地看到了春山浅色的衣袍上深深重重的血迹,晕染成一大片,底下应当更加淋漓,她立刻流下两道眼泪。
春山因这爬行的动作累得喘气,再加之锥心的疼痛,他头上渗出汗,虚弱地叫了一声,“莲儿,别为我流泪……”
德连感受她握着的手正发汗,人已经挪动到眼前,她擦了一把泪,另一只手拿出带来的膏药。
“春山,你忍着一些,我给你上药。”
春山难以动弹,跟本躲不开,他的拒绝毫无作用,德连隔着栅栏已经伸手要掀开他下半身的衣袍。
“忍一忍,我会轻轻的。”已经耽误了很久,再不处理,血肉粘在衣裳上更多,久了会发烂,剧痛更深,烂得久了多了,人就该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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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春山伸手要拂开她的碰触,但他现在行动缓慢,根本挡不住德连的动作,他背过去的手顿了顿,又放下去,任凭她撩开自己的衣裳,又拉下去。
阵阵凉意散开,果真有些血肉已经沾上去了,他一声不吭,还把脸侧过去,藏着忍痛扭曲的面庞。
太近了,浓浓的血腥味钻到鼻子里,衣裳被血水浸透,德连捏着的衣裳的指尖也潮腻腻的,小心地揭开后,入眼没有一块好地方,她的泪又涌出来,偏偏还哽着嗓子安慰他,“别怕,上了药,就好得快了。”
春山不愿她担心,“嗯。”
德连的动作很轻,带来的药都用上了,疮面太大,伤得又重,瓶子倒空了,只觉得还不够。
等在远处的中人跺了几声脚,幽暗的刑房里荡出悠悠的回音,“到时候了,该走了。”
德连朝那边回应了一声,又对春山道,“好好趴着,别扯到伤口,我会再来的。”
“莲儿,你别再来了。”
德连摇头,“你别想这些。”
远处那人在不耐地催着,“该走了。”
这样的地方、这样的伤,没有换衣裳的可能,德连抽出她的帕子,先覆在了伤处上,再拉过他那已经血污连连的衣袍。
手上勾勾连连,还是要离开。
“我走了。”
“嗯。”春山偏过头,半边脸颊贴在湿冷粗糙的草与地上,眼神追随她远去。一直到拐角的尽头,门开的时候有一瞬光影的深浅变换,她的裙角消失在那里。
再从内刑监出来,德连只觉得身上更冷了。宫墙上还挂着一盏一盏的红灯笼,正月头,本该是喜庆热闹的象征,但凄冷漆黑的寒夜里,让人无端想起坟地里的鬼火。
快到平章宫的时候,遇见一队人,阵仗颇大,看方向是往圣上的寝宫去的。远远便见着打头的格外亮堂,稍稍走近便看出来是两颗夜明珠打路,中人高高聚着,德连停在原地避让,她知道那一般是圣上对他近来最宠爱的妃子的恩赐。
一队人浩浩荡荡经过,德连偷偷望了几眼,倒不是妃子,看衣装,十几个梳了一样发髻的女子,穿得也差不多,或抱琴,或抱琵琶,应该是乐伎。德连心下了然,淑妃最近最恨的人,就在这些女子中,还没给什么封号便这样风光,淑妃自然要恨。
德连再看过去,背影都是一眼的袅娜动人,不可知那夜明珠到底是为哪一个而亮。无心逗留,德连待人走了,便匆匆向平章宫走去。
淑妃已经沐浴完了,又没等到圣上来看她,气躁着甩了榻上几只软枕,砸在侍候的宫女身上,不算疼,但惊得小丫头青着脸跪下来,口里求着要她保重自己的身子。
老嬷嬷来报,“莲儿又求见您。”
“哼,又来?”淑妃本来烦得要摆手把人赶走,手悬在半空却又只住了,眼里望着门的方向,思考着什么,半刻才悠悠又把手缩回来。
“哦,那便叫她来吧。”
“是。”老嬷嬷去叫人进来。
德连进了暖阁,看见横七竖八落在地上的软枕,心知是淑妃生了大气,八成是为了圣上。但她无法,并非是应挑着淑妃心里不畅快的点来的,而是这事关人名的大事,她只能来求淑妃。
春山伤得很重,不能就这样不闻不问叫他躺在内刑监,那里比别的地方更潮湿,阴冷冷的,伤口更难恢复。如今贤妃显然是要咬住他,再拖伍枝下水,能跟贤妃叫板的,宫里没有几个人。
她又不可能去求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愿不愿意见她,倒还是一说,若真得心软见了她一面,这事但凡落一点风声在淑妃耳里,那她便是背主的人,春山也别想离开内刑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