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他真的有了想要的,段回峰却不说话了,眉略略皱起,起身在书架上翻找:“孤给你写个欠条如何?这里的字画没什么好的,孤品绝迹都在太子府。还是说让向垣送来?”
向境笑道:“属下不懂那些,怎敢求如此贵重的字画?属下斗胆,请殿下墨宝,随意写两个字给我便是了。”
段回峰笑笑:“孤的字可比不上墨客大家,你真心想要,千幅百幅都有,只怕日后卖不出去成了废纸,你不要后悔才好。”
“属下才舍不得呢。”
说着,向境就开始磨墨。
段回峰蘸了墨,却不知该给他写些什么,凝神想了片刻,开始挥毫泼墨。
生逢俱如意,日沐南风吹。
向境笑着提到一边晾干:“殿下所赠,一定收好。回头裱起来,挂在寝室里,谁也不让看。”
“好啊,你若不把它裱起来,孤就把你裱起来。”
向境故作惊讶,辅着委屈,显出几分他这个年纪该有的娇来:“属下生辰呢,大好日子,殿下怎么还吓我?”
“这算什么大好日子?将来才有你的好日子呢。”
炭火噼啪一响,段回峰心中一动。
“会写字吗?”
向境嚅嗫半晌,眼神躲闪:“会……一些。”
“过来。”
“教你几句话。”他从后面绕过来,把向境圈在身前,与他一同铺纸,执笔,蘸墨。
“一愿郎君千岁。”
有点痒。
段回峰的气息在他耳后,白皙的皮肤染上一点浅红。
“二愿吾身康健。”
这句话于他其实有点多余了。
向境呆呆愣愣地想,他只要段回峰顺遂安康就好了。
“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不多余。
若能日日见到段回峰,他也该长寿康健。
他的字真好看啊。
手也好看。
向境忽然反应过来,脸上绯红一片,脱离段回峰的怀抱:“茶,茶凉了,属下去,去换一壶。属下告退。”
段回峰也偏过头,看向窗外,耳尖绯红,只是向境无心也不敢去看:“咳,去吧。”
其实并没有真的抱住他,只是向境一走,反而欲盖弥彰,段回峰只觉得身前全是向境的气息,随着热气扑了满怀。
夜里,段回峰隔着锦衾揽着他,哄孩子似的摇着晃着,央他说说话。
向境低着头,缩在他怀里:“我……我的事,都无趣得很,没什么可说的。”
段回峰捋顺他的发丝,继续揽着他,这次却不晃了,看他安静乖顺模样:“好罢,那就这样躺会儿好不好?”
自己是不是太扫兴了?向境愣愣地想,段回峰好像没不高兴,不过自己老是这样,也确实无趣。将来,段回峰会不会厌了他,不愿再与他一处了?
其实他也挺想和段回峰说说话的,可是他实在……
“……会挨打。”
向境愣愣地说着,也不知是为何,他要和段回峰说这些过了很久很久的事。
可他突然很想说些什么,和段回峰说点什么,说点他的事。
可他有什么好说的?
他抿着唇,目光呆滞,盯着一处发愣,声音又轻又细,且极平淡,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不听话,会挨打。父亲有一条鞭子,特别长,我躲到哪里都躲不过。”
不可以撒娇,不可以哭闹,不可以偷懒,不可以退缩。
向天漠没有耐心也没有时间来教导,所以用鞭子来教他,直到他听话。
被绑在刑架上,按在长凳上,吊在树上,甚至随时随地,只要他惹他不快,哪怕他疼得哭喊,背上绽开血痕,向天漠都不会有分毫怜悯。
段回峰心口一紧,忘了呼吸,想起许久之前常安告诉他向境背上有许多浅浅的伤疤。
“父亲很严厉,我要听话,他才能不生气。他好像只会生我的气。”
“二叔叔很好,有时候也不好,我知道有些事他不得不做。可是他死了。”
“后来,李师傅也死了,我……”
没人对我好了。
静默良久,见段回峰没了声音,向境才回神,看他定定看着他不说话,浅笑问道:“很无聊是不是?可我真的没别的可说了。殿下应当不爱听这些,不如同境儿说些殿下的事吧?”
段回峰没听见他说他母亲,但只听向天漠的部分就已经觉得难受,不愿再细问。将他搂得更紧了些,只觉得他没说到的部分一定受过更大的委屈,深深呼吸,开口道:“你的事,孤都愿意听,你不想说,就不提了。以后,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你也……不必听话。”
不必听话……
向境愣了一瞬,扬起苦涩的笑:“可我,不听话,又能做什么呢?”
“……”段回峰呼吸一滞,从向境身上看到无形的枷锁,已经深深嵌进他的骨骼,化作骨髓,和他的血肉长在一起,要拔除,难比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