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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丝迷蒙,连成珠串悬在檐下,街上行人神色匆匆,赶在雨点变得更大之前回家。雷声由远及近,闪电划开云层,空气沉闷潮湿。
这样的天气,寻一处凉亭,约三两好友,品茗对弈,温酒闲谈,都是极好的。
向境没有那样的闲心,他抱着段回峰定制的毛笔,凉亭里躲雨——这时候回去,只怕没到质馆就被淋湿了。他倒不怕风寒,木匣防水,也有信心能保护好段回峰的东西,可他万一风寒了,岂不是平添事端?哪有那么多生病的机会,质馆又哪有那么清闲?
左右也没人想他早些回去,暴雨来去匆匆,不如多等一刻。
他正要回头进到凉亭里,谁知一转身,撞见一人,撑着一柄绿油伞,也走进凉亭。
“这位公子,面有愁容,有什么烦心事吗?”
向境退后一步:“没有。”
“这样大的雨,你又没有伞,怎会没有烦心事呢?”
向境戒备道:“出家人也爱管俗事吗?大师明明有伞,又为何停步不前?”
“伞太小了,贫僧想跟公子借个光,躲一躲。”
雨打瓦片,远不如雪敲竹叶来得动听。
向境眼角扫到凉亭外,溅起的泥浆更高了些,凉亭里只有他们两个。
两个人,一柄伞。
“我没有伞。”
可是这里有凉亭。
虽然凉亭并不是他的,可他确确实实站在凉亭底下,再大的雨都不会弄湿他,而他也并不怕雨。
不知过了多久,绿油伞又被撑开:“雨小了,贫僧送公子一程如何?”
过了几日,段回峰在书房听见荣安进来。
“殿下,向境来复命,茶碗找到了。”
段回峰惊诧:“找到了?”
笔锋一顿,抬起头来,颇有些惊讶,一时忘了心里还生他气:真让他找到了?
荣安道:“是,人在外面候着,殿下可要传他进来?”
他略一颔首:“传。”
向境恭恭敬敬请了安,呈上一只木盒,交由荣安呈递。
木盒里静静卧着一只茶碗,与先前破碎的那只一般无二。段回峰执在手中细细看去,触手温润细腻,靛蓝茶碗如浩瀚穹盖,容纳百转星辰。
“你倒有本事。”
“殿下谬赞,为殿下分忧是属下之责,不敢不尽心。”
不待他发话,向境继续道:“只是属下想着,有些东西用惯了,一时换新未必顺手,就自作主张,将旧的也一并修复了。”
说着,又呈上一只木盒,里面放着先前破碎的茶碗。
段回峰端详着修复的旧盏。
金色纹路游走在靛蓝盏身,映衬着夜空辰星,熠熠生辉。金虽亮眼,却并不喧宾夺主,顺着破碎的断迹,补全了原先的裂痕,甚至更加别致,另有一种残缺的美。
靛蓝与纯金融合得相得益彰,像夜幕深处迸裂出耀眼光辉。
这是经他摔碎,又经向境补全的,最独特的茶碗。
向垣虽挑,可终究不是独一无二,唯有这一只,世上无人能寻得一模一样的。
这样用心,若在从前,他一定大为感动,只是现在……
他遗憾地放回去,语气平淡:“说的是。”
“荣安,收起来,把之前那套旧的拿出来罢。”
荣安与向境俱是一愣。
荣安觉得向境的暗示已经不能更明显了,认错态度也算得极好,怎么段回峰还在生气……?
他婉言相劝:“殿下,您之前不是很喜欢这只茶碗的吗?如今修复过,属下瞧着更胜从前,您怎么还不乐意了呢?好歹试试,也不枉向境多日辛苦啊。”
“原就是个器皿,碎便碎了,何至于如此大费周章,以金修缮?”
荣安无话可说,投给向境一个同情的眼神,爱莫能助地摇摇头:“……是,属下这就去。”
差事做完了,荣安退下了,他也没必要再待在这里。
说不难过是假的。这几日,他心心念念地想着,既然这份差事这样难,他若做好了,段回峰能多看他两眼,说不定气能消减些。谁知段回峰竟厌弃他到如此地步。
先前喜爱之物,碎便碎了,以金修缮都不能重得欢心,他又凭什么奢望能再度侍奉在他身前?
他原先也不如一个器皿来得金贵。
“殿下若无其他吩咐,属下告退。”
段回峰忽然叫住他:“向境。”
他忽又见到一丝希望。
“是。”
“冷了这些日子,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向境没想到他会问,一时有些发懵,随即反应过来,小心试探道:“殿下是想听我认错吗?”
笔锋顺势而下,向上勾起:“那你可知错?”
向境抿唇,摇摇头:“回殿下话,属下愚钝,不觉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