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衡来时他不在,沈合欢只笑笑,也不明说,把她引到向垣专属的雅间,说去替二人备茶点,先让向垣陪侍。
她没有多想——一个是胆小怕事的闺中密友,一个是在世事裹挟中无可奈何的心上人,私下独处,她何须多想?
今日封越要借羲国使臣发挥,好去完成统一两国的大业,她与向垣也是最后一面了。
可房间里没有向垣。
桌上的宣纸写满细密小字,字迹工整又带着洒脱劲儿,字如其人,恪守礼法又蔑于俗规,是向垣的字。墨迹未干,想是才走没多久。
是向垣已经离开,特意留给她的吗?
左右无人,封乐翎拿起那张纸,带着一丝急切与怅然,伴着初次萌动却不能成的心意,将她对向垣所有的价值读了个明白。
半柱香燃尽,向垣才摇着扇子慢慢悠悠推门进来,笑容明艳,一如他们初见。
“公主看见了?”
宜衡强作镇定:“你是故意的。”
这些事,是故意的,让她知道这些事,也是故意的。从一开始接近她就是故意的,带着不可告人的目的,用青涩与甜意伪装,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就迅速脱身,简直……
恶毒。
他是罂粟一样的人。
她的目光太过直白,所思所想一目了然,向垣委屈地撇撇嘴,眉心微蹙,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公主怎么这样看我?莫不是向垣做错了什么?难不成公主以为,”
他说的轻描淡写又楚楚可怜,仿佛是宜衡欺负了他。
这个人,远不止他平日表现的那样天真良善,可随便哪个人都会被他的表象骗去。
直到现在,若非方才看到那些东西,宜衡也是绝对不会怀疑到向垣身上。
“向垣,你最好是放本宫回去。月华殿的侍女已经知晓,你敢私自杀了我,却不敢私自杀了我父皇。到时一经审问,你的好哥哥就会知道,他护了那么多年的弟弟是何等歹毒心肠。”
向垣叹息:“公主,我们最后一次独处,你何苦说这些话?”
语气亲昵暧昧,面容挂上失落,仿佛他真的为她的威胁伤透了心。
封乐翎冷笑:“余跃从一事你必定脱不了干系,本宫同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嗯……确实。但是,余跃从的事,也有公主的一份力。”
“你少血口喷人!向垣,你敢说,你心里没有一丝愧疚吗?你害死几万人,难道就不怕报应吗?”
向垣喃喃道:“报应……”
他若怕遭报应,就不会插手这些事了。
世上真的有报应吗?若是有,他怎会好端端站在这里,毫发无伤?他本来就该遭报应,天大的报应报在他身上,他才快意。
他早就该遭报应了。
“报应……若是真有报应,封越不比我更早遭报应?他,封翼,你,都逃不了,都是活该。”他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薄唇开合,吐出的字如同腊月寒风,夹杂着冰霜,“我一直一直,都是在利用你,多谢公主,行事才如此便宜。”
“是我看错了你,向垣,你无情无义,铁石心肠!”
向垣没有说话。
他就是无情无义,铁石心肠。
过去的十几年,他的心只会为一人而痛,那是他的命,他需要偿还的罪孽。
回回夜深,闭上眼睛,他总会想起一些……过去的事。
他只能说那是过去的事。
与那件事有关的人几乎死绝了,他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那些人都离开了,甚至包括他的父亲,他的叔叔,怀揣着那个秘密永远离开人世。
然而向垣怎么能忘?
他是背负着罪孽的人,他自己不会忘,齐泉也不会允许他忘。
——其实他完全可以给自己开脱:他难道就愿意?他也是受害者。
可他总想,若是当初他强一些,再强一些,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了,一切的起因都是他的无能。
向垣不该光风霁月,不该潇洒快意,不该得所有人喜欢,他是一个有罪的人。
……可是,没人知道他的罪,所以没人要他付出代价,他们还是捧着他,拿他当朗月清风一般的人。
每思及此处,向垣都觉得这也是一种折磨,让他在心疾不发时也可以经受煎心之苦。
封越输了,属于向垣的人生才算真正开始了。
紧闭的门忽然响了三声,极其规律,像是暗号。
向垣复叹:“果然藏不久……公主,走好。”
宜衡走了两步,忽回过头看着他,轻声提出一个极不合礼数的请求。
“向垣,我是真心喜欢你的。我此刻回去,无论哪一方胜了,我们都将天各一方,你能不能最后抱抱我?”
“向垣何德何能,得公主如此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