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回峰不敢见向境。
但是不见,不等于他自己不会想。
每次宴饮,他都不会去看他。
可低下头,杯中酒映着向境的影子。
比起从前,他似乎爱说爱笑了些,声音听着也脆。方才他还在阶下时,段回峰故作无意扫了一眼,觉着过了一岁向境长高了些,他低着头,模样看不太清,脸上约莫长了些肉了,不似从前清瘦。想是宫里宫外天差地别,有各类好东西将养,总算有了点他这个年纪该有的灵气。
侍从服尽是青衣蓝衫,褐色皂衣,不如那云霞似的锦缎华服衬他。
如今的向境也有人给束发了,变着花样来,那两串流苏折射近午的光,晃的他眼疼。
他进殿时闻得铃铛阵阵响,段回峰倒没看清他戴在哪里。是发上还是腕上?
段回峰知道有些人好给宠物系个铃铛,一动一响耐听得紧。或是刚出生的幼孩,拿两对银铃镯子圈着,显出父母疼爱。从前他只觉吵闹,戴到向境身上,却分外可爱些,也不知他幼时是否戴过那样的银镯子。
段回峰心底端着向境,来回揣摩他的模样,匆匆一面已觉满足,私以为他大抵过的不错,毕竟在质馆也没有这么胆大任性的时候。
知道向境过的好,他的心才稍稍宽慰,面对他人的取笑谩骂也当耳旁风。
——他的境儿过得很好,于他就够了。
因着向家做的事,余庆冉苍老许多,大多时候一个人喝闷酒。只是再伤心再怨恨也不敢在封越面前表现出来,勉强撑着一张笑脸,比哭还难看。
如今见了段回峰,气血涌上来,成心搭着封翼的话茬刺他。封越在上头跟向境柔情蜜意,不想多搭理,也就由他去。
许是昨夜确是睡的不好,宴会未过半,向境就靠在封越身上,头一点一点,上下眼皮打起架来,怎么都睁不开了。封越招招手唤来人,低声嘱咐他去传太医,自己则示意其余人继续宴饮不必理会,起身横抱起困倦的向境打算带他回去。
抱起时的轻微颠簸惊着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近在咫尺的封越的脸,喃喃念了一声:“阿越……”
“睡吧,朕带你回去。”
兴许是蜷在他怀里觉着安心,他更往里钻了钻,像一只恃宠而骄的猫,爪子紧攥着主人的衣裳,头靠在他的心口,听着那浑厚有力的心跳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向境……叫了封越的名字?
最是无情帝王家,向境不会不明白,可他分明听见他唤封越的名字。
明明喝下的是酒,段回峰却觉得心头胃里酸溜溜的,向境的声音怎么听怎么刺耳,他希望是自己听错了,可那是他朝思暮想几个月的声音,断断错不了。
……向境都没有叫过他的名字。
不仅没有,还时时刻刻顾着那点规矩,不敢轻易与他亲近……
行吧,余庆冉的话着实难听,他不想待下去了。
宜衡近来时常出宫,不去沈府就去来雁楼,时不时也会出城郊散心。
余跃从的事,对她着实有影响。
沈合欢低眉垂眼,捉着袖子小心地往炉里洒香料:“听说陛下要出兵了,若是向家归顺还好,若是不肯……陛下断断容不下向垣。”
她是封越的掌上明珠,更是旸国最尊贵的公主,封越怎么能容许她喜欢一个乱臣贼子?
何况就算封越允许,她也不能嫁。
余跃从的事是他咎由自取,可也有向家的“功劳”。但凡能回来一半人,封越都不会置他于死地,顶多革职罢了。可向家诛杀了所有人,多少时间精力都付之东流。
那些将士的命摆在那,余跃从不能不死,不死难安军心。
她若嫁了向垣,必定引得朝堂人心动荡。
“若能维持现状,兴许……”
宜衡不说话了,似在沉思,沈合欢适时接道:“公主别怪我说话直,维持现状是不可能的。前几日听人说,皇上得了个猗盈君,出谋划策一把好手,多亏了他,皇上才师出有名。”
“听说他从前受了羲国不少欺辱,又险些丢了命。现下帮着皇上,亦是给他自己出气。”
宜衡看她半晌:“听说余跃从出兵前找过你?”
“小……余公子那时候心情不大好,说公主总是郁郁寡欢,问我有何办法。”沈合欢自然地拔下那只发钗呈给她,“期间说看这只发钗别致,要拿去打一只一样的送给公主。只是我顾着礼,没敢给,答应他会转送给公主。”
宜衡默然。
难怪她前两日收到一个小侍女送来的礼,说是代余跃从转交。
沈合欢“开解”完送走宜衡已是黄昏了,她心里想着事情,手上也不闲,拨弄着琵琶。忽见云景一直站在边上,手上渐渐施力,曲调微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