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温情旖旎的时候,他偏说些不解风情的话,用上温柔宠溺的语调,字字无情,煞景又伤人。
向境像是习惯了,又像是根本不怕,“我自然不敢说谎。信不信的,到底也是陛下说了算。”
宽厚手掌带着笑去掐他的脸,半大孩子嫩得很,一掐好似能出水,手上不觉添了力道,松开时留下两个红红的印子。
自从那次禁足变罚俸,嫉妒向境的人是越来越多,怕他的人同样越来越多。倒不是怕他,只是他风头正劲,随便吹两句枕边风就不是他们能抗的。
没人爱凑,向境松快许多,也就不总拘在殿里,勤着往外跑。结果这日看见个不认识的坐在亭子里,桌上花花绿绿的,他只顾着看,不慎绊了一跤。
眼看要倒,那人也看见了他,赶紧跑过来扶。
向境一愣:怎么会有人用手腕扶人?
下一秒触感传来,那人的手腕内侧有一道浅浅的疤。
愣神片刻工夫,那人就已经把手撤开:“不知这位殿下如何称呼?”
拂衣赶紧道:“这是猗盈君,向公子。”
那人连忙俯身行礼,口中告罪:“小人才进宫,不识得公子,公子莫怪。”
怪自然是不会怪,向境好奇地在他身后石桌旁转了两圈,看上面摆了一堆杂乱的工具:“你在做纸鸢?”
“回公子,是。六殿下看不上宫里现成的,想要人现做,就有人贴了皇榜招人。公子也喜欢?”
向境没应,只让他继续,自己则坐在石凳上,看他劈开竹条,一遍又一遍磨去细刺,用细线绑紧做成骨架,再往上糊纸,风干之后简单作画,左不过燕子蝴蝶,红紫黄粉,做出来倒热闹,算不上活灵活现,却正是这点才有趣。
“做什么呢?”
向境见了礼跑过去,依着封越笑。
“我瞧他纸鸢扎得好,如今天气暖了,正是放纸鸢的时候,陛下能不能让他给我也扎几只?”
“把他给你不就行了?想要多少都让他做来。”封越好似真的不在意,随即吩咐他做完了跟向境去,此后就留在宫里。
他来时,向境正在院子里等他,桌上早早备下工具材料。
衣袖挽起坐在桌前:“公子想要风筝还是纸鸢?”
向境眨眨眼睛,拂衣附在耳边悄声给他解释:风筝有声,纸鸢无声。他恍然,思虑一番:“不能都做吗?”
“公子想要自然都有。风筝好听,可风大时,风筝声急,反倒不如纸鸢。”
向境笑道:“我不懂这些,你只说今日该玩什么?”
“纸鸢。”
“唔,看来眼下春寒未尽,不到放风筝的时候。我们回去吧”
拂衣扫了一眼,风确实大,云彩都散了好些,大片大片撕扯成絮,铺满了四方的天。他给向境披上披风,以防着凉,又吩咐人熬了姜汤暖身。
净云寺仍是热闹的,人来人往,各有各的心思。山寺地高,此时还有些冷,余跃从常年练武,倒是不畏寒,与人说明来意就打算在外等候。
结果小和尚见了他,就往里领,口中犹说:“师傅吩咐过,若是余小将军来了请直接过去。”
“大师知道我要来?”余跃从眼前一亮,急急跟进禅房,“那大师可知我心中疑惑,是否可解?”
禅房里只有一桌一人,一画一经。见他来,才上了一盏茶供他静心,宁静清远,蕴着禅意。
看他这样急切,空尘也不恼,只笑笑:“公子心中已有决断,此行不过是想求个心安罢了。”
“那大师以为,我的决断究竟是对是错?”
“与其困于对错之论,不如好好想想,究竟所求为何。”空尘又为他添了一盏茶,“若是为一时意气,对错又有什么重要?若是为心中夙愿,公子又何必来问?”
余跃从静思片刻,话锋一转:“大师不问红尘,却为我等俗人指点解惑,是为了什么?”
空尘坦荡迎上他的目光:“解救困于内心的众生。”
“即便众生所求世俗?”
“世俗与脱俗原是一体,没有世俗,何来脱俗?既是一体,便是分不清的。”
“何为一体?”
“共存同生,一脉相连。”
琥珀茶汤里飘着几片茶叶,随着氤氲热气打转儿,困于一方天地,却也别有洞天。
透过雾气,余跃从眼神逐渐迷茫,更多了许多犹疑不解:“我要做的事,兴许会牵连许多人,兴许只会牵连几个人。不仅为一己之私,亦是为国效力。取舍究竟如何?”
“世间有一种人,坏事做尽却一生安乐,还有一种人,明明无辜却受尽苦楚。命与运是说不清的,谁知谁会替谁应下一份不曾迟来的报应呢?”
这句话像是在为他解惑,却又不像是在说余跃从,余跃从拿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