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既为我设宴,我便好好辞一辞羲国殿下,也算有始有终,陛下以为呢?”
向境果真起身行至段回峰桌前,端着一盏茶,发饰垂下银链珠子,随他动作叮当作响,腰间环佩轻撞,声音含笑,如水入清泉,悦耳动听。
“今日拜别,属下以茶代酒,愿殿下岁岁安康。”
段回峰能明白吗?明白他是迫不得已,明白他心如磐石无转移?
“好。”
段回峰也不含糊,端着酒略作停顿应下,一饮而尽,面上并无异样。
大殿中央,琴女低眉敛目,不闻宴上风波,只专心抚琴。
鸣琴金粟柱,素手玉房前。
素手纤纤,琴弦来回拨弄,轻拢慢捻,曲调悠扬,如玉珠落盘,芙蓉泣露,和着几人闲话,与酒杯碰撞桌案的沉闷声响。
封越揽着向境与段回峰闲话,看似无意,却时不时提一嘴向家,问一句羲国。
“听闻向城生性急躁,也不知他困在府中,是否还如从前一般。”
段回峰神情落寞,转着酒杯颇显伤心:“向垣来时,曾提过一句,自羲国内乱,忠心被疑,城兄便一直失意,对许多事都不上心了。”
“向境,你觉得呢?”
他闻言不解,仰头疑惑:“什么?”
“向城失意,对什么都不上心,若见了你……”
向境手一抖,原要献给封越的酒杯摔在地上,清冽甘酒尽数隐入衣裳,消失不见,加重了纹样颜色。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封越反手掐着他的脸迫使他抬起头,那双眼里的惊惧无所遁形,正好暴露在段回峰的视野中。
“你弄脏的,可是龙袍。”
瞳孔倏然放大。
恰在此时封越松了手,向境无力摔在地上,满心以为大难临头。
“回你自己殿里去,好好准备,朕今晚还去你那里。”
向境愣了愣,脸色微红,谢了封越不杀之恩才发现本就酸软的腿已根本站不起来,被拂衣扶着退下。
渃水,平昌侯府。
沈合欢卸了钗环,想起今日与宜衡说话,情绪低落,遣退侍女后随手捡起一支发簪敲敲妆奁,一个人影闪至身后。
“姑娘有何吩咐?”
“云景,你杀过人吗?”
“回姑娘,杀过。”
意料之中的答案。
沈合欢沉寂一瞬:“为什么?”
“属下忘了,只记得是闻生大人的吩咐。”
他是负责向垣安全的暗卫,第一次陪向垣出门遇上追杀,向垣不准闻生伤人,遂放走了他们。但私底下,闻生还是让他和风燃把那些人解决掉了。
他记得,只是他更记得自己是谁的人,哪怕沈合欢已经投诚向垣,也不需知道多余的事。
“你害怕吗?”
“不怕。”
“……可是我怕。”沈合欢一面摘耳坠,一面与他说话。与其说说话,不如说是倾诉或是自言自语,云景木讷得很,她不问,不会多说一个字。
“三公子为何要让我和宜衡公主说那些话?他明明救了向境,却又想害死向境,会不会有一天,他让我去杀人?”
自从跟了向垣,沈合欢逐渐接手侯府府大小事宜,悄悄置办下不少田地商铺,从渃水到平城皆有涉足,既有了后盾,不怕沈轩泽找麻烦,又可秘密帮向垣传递消息。
而表面上,她只是平昌侯府不曾出门的千金小姐,借沈轩泽搭上了余跃从,渐渐又与宜衡交好。
这其中,都少不了向垣指点。
别人看他是涉世未深,天真良善。沈合欢却知道那副皮囊之下藏着多少百转千回的心思,所有人都是他手心棋子,任他驱使。
如今,向垣终于开始让她做事了。
“姑娘宽心,向境不会死的。”
沈合欢将信将疑:“是吗?”
可那些话说出去,宜衡不可能不当真,向境怎会不受欺?还是说向垣看不过向境如今作风,不便插手皇宫,于是想借刀杀人?
云景解释道:“属下虽杀过人,可那都是闻生大人的命令,公子医者仁心,从未动过伤人的念头。”
这是实话。
向垣自小学医,心思纯善,即便是被追杀行刺,也只是让他们简单教训教训,劝告刺客别再接他的任务就放人了。甚至有时他们下手没轻重了,向垣还会让闻生给刺客包扎伤口。
然而闻生不似他心善。
瞒着向垣,闻生暗地里不知杀过多少人,有时让他们做,有时亲自动手,凡是对向垣不利的人,统统死在了他的剑下。
“云景,若我不想继续……”
“姑娘慎言!”
云景难得有这急切的时候,沈合欢一时也无暇在意他的语气如何。
“公子不会伤人,更不会亏待人,姑娘还是安心做事,莫忘了沈轩泽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