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从玉展颜大笑,挥动马鞭高声一喝:“驾!”
刺史官邸中群龙无首,裴翡对着一干团团转的官吏呵斥道:“慌什么!等陛下回来便知如何。”
李从玉气喘吁吁地跨进门槛,指头松了松衣领,把鞭子递给门房。
“我回来了,怎么回事?”
裴翡把一封明黄书信给他瞧。李从玉上下扫视,一目十行,冷笑道:“怕什么,谁是吓大的不成?”
定州、鹤州的事传到朝中,明都消息也算灵通,竟知道是他回来了,李从珩叫人带了封劝降书过来,言辞恳切,情深意长。
要是最后一句没有透露出不投降便发兵打他的威胁,李从玉还真有点被他骗过去。
李从玉疾步往桌案后面走,一旁的小吏畏惧地端茶倒水,李从玉拿起喝了,擦了擦唇瓣。
“他能有今日,并非是靠自己本领,”李从玉觑向裴翡,“若非朕抬举他,他怕是要在教坊司一辈子。你说,我用得着怕他?”
论心术,李从玉未必不如他那个深沉的哥哥。
他差在心软。输,也是输在心软。
裴翡记着往日在朝中,李从玉跟还是瑞王的李从珩亲善至极,便迟疑着问:“瑞王跟陛下血浓于水,何必如此?会不会是世家迫他如此?”
李从玉轻嗤。
不重要了。
不管李从珩有没有受胁迫,他在他出事后心安理得登了地位,给他送来这封劝降书,已经是背叛了他。
喝完茶水,稍歇了一会儿,李从玉叫裴翡把军务拿给他看。
钱银倒还充足,就是粮耗得快,快要见底了。加上他为了安稳定州民心,把库中粮食放了不少出去,再过不到半月,军中便要揭不开锅。
没有粮,军心不稳,军心动摇,还怎么打仗。
李从玉差人拿出舆图看,他今占了官邸,府中官吏莫敢不从,连忙把机密卷宗尽数搬到跟前。
定州城外往东南五十里,有一处关隘,名为铜山关。往年为储备军粮,在铜山关建了几处粮仓,派有重兵把守,光是守军营地就有五处,互为表里,彼此呼应。
李从玉手底下人少,算上燕岐,能领兵的也只有两个。
加上他,三个。
他捂着脸,埋头想了半天,把裴翡叫到跟前,指着舆图上左右二营。
“左右二营兵力较为薄弱,各只有五千人,朕给你八千,你去突袭他们。”
裴翡盯着军营周围险峻的山势,脸都绿了:“这……陛下,你看这地方崇山峻岭,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势,别说八千,就是八万,也难拿下。”
李从玉道:“朕没叫你拿下,你就去拖着,挑个起风的好日子,朕领几百号人,往他们四处放一把火。”
裴翡突然正色:“不可,陛下亲征,太危险了。”
李从玉不悦:“那怎么办!如今兵少将寡,朕也不愿如此。”
裴翡悄声道:“北昭那个……”
李从玉轻咳:“别提他。”
他好歹是一国之君,带着敌国将帅来打本国,在黎民百姓眼里算个什么事。
这都是燕岐自找的,没事投什么敌,不怪李从玉不用他。
“从玉。”
正商量着事,门口传来一声呼唤。燕岐牵着照夜玉狮子,立在洒满太阳光的院子里。
李从玉打量他的装束:“怎么?”
燕岐脚下走了两步,终是在门堂前站定,没有过去。
“我要走一趟。”
李从玉顿悟,眼神上下射去:“哦,道别来的?”
他把舆图卷起,啪的一声丢在一旁,慵懒地坐下。
“裴翡,你尽说些没用的话,还巧没听你的,不然便热脸贴了人家冷屁股。”
燕岐充耳不闻,不舍地望着他。
“我很快就回来。”
李从玉没应,盯着手指头,半晌,鼻腔里重重地出了一股气,闷声“嗯”了一句。
马蹄声嗒嗒远去,燕岐一步三回头,脸庞脖子迎着太阳光,白得雪亮。
裴翡:“怎么不把他留着?”
李从玉丢了手里舆图,没好气:“我屈尊去求他?”
裴翡行了一礼,谨慎地告退。燕岐一走,李从玉肉眼可见地烦乱起来,裴翡连连在心里头告诫,这几日千万不可触他霉头。
李从玉枯坐了片刻,没了心思,一时间仿佛隔绝于世,心里一股怒火在烧。
仔细品味一番,却也不是怒意,只是无奈。
他叹了口气,想起一段时日没习武,便到后院里取了银枪,耍了一会儿。
细汗打湿了鬓发,枪法舞得酣畅淋漓,心却始终静不下来,满脑子都是燕岐过来告别时牵马站在太阳下。
李从玉蓦然丢了枪,穿过几道门,在众目睽睽下从马厩里牵出匹送信的赤红马,一甩鞭子飞出官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