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岐伸出手臂:“来,抱着我。”
李从玉环住他的脖子,整个人依附在他身前,就像个没断奶的小孩子。他羞于这副模样,紧紧闭上眼睛,恍惚间天旋地转,燕岐拽紧缰绳利落上马,玉狮子离弦箭一般射了出去。
李从玉惊惶地缠住燕岐的腰,略一抬头便对上他清秀的下巴。没猜到竟要面对面靠在燕岐怀里,骑在快马上招摇过市。
燕岐道:“时辰不早,不能再耽搁。”
李从玉抓紧他腰上革带,深深埋进臂弯,咕哝着:“朕又没说要换姿势。”
十月的深秋,夜风萧瑟寒凉。照夜玉狮子轻缓的颠簸中,李从玉浑身浸透暖热,昏昏欲睡。
穿过一截林莽森森的树原,道路两边渐渐亮起星点灯火。沿着灯路奔驰一会儿,游人欢声笑语也逐渐明晰起来。
曲江池畔,舟舫横波,夜空里漂浮着袅袅的乐音。
李从玉登上霍家的画舫。画舫各处,花灯璀璨,灯火下摆着宴席,满座达官显贵,静听着宴席中央的琴清拨弦唱歌。
他唱的是乐府歌,茧痕斑斑的十指在琴弦上反复抚抹,如诉如泣。花灯照下的影子投在低垂的眼目上,睫羽乌黑分明,面庞迷幻而不真实,像只苍白冷清的精魅。
长公主李清和拉着李从玉入座,指了指不远处的乐师,神情如痴如醉:“你听,他唱得多好。”
李从玉紧盯着琴清不语。
席间有人同女伴小声嘀咕:“觉不觉得,这乐师眉眼有点像……”
女伴惊惶喝止:“嘘!像什么像,祸从口出,不要命啦?”
李清和挽着李从玉胳膊,认真端详弟弟眉眼,掩唇咯咯笑:“还真有些像你。本宫没觉得不能说,这天底下的人都是两个眼睛一张嘴,总会有些相像的。”
一曲奏毕,琴清望向主位上的长公主,郑重地躬身行礼。
李清和满意地挥了挥手:“你下去吧。赏。”
女官把些金银送到琴清手上。琴清却推说不要,道:“千金易得,知音难求。为殿下奏这一曲,某不愿收受钱银。”
李清和扑哧笑:“喔?这么说,本宫是你的知音咯?”
琴清抿紧了嘴唇,蜷着十指,显出几分无措。
李清和漫不经心地唤来女官,笑道:“那好吧,本宫再赠你一盒夜明珠,权作酬谢先生知音之情。”
琴清双手捧着夜明珠,深深鞠躬叩谢,不舍地退下。待走远了,仍不忘频频回首,顾望长公主的身影。
李从玉斟了一杯酒,抬眼观察姐姐。李清和已经嫁为人妇,可容色艳过春桃,要迷住一个小小乐师,当然是不付吹灰之力。
他也是男子,知道男人心思。什么知音,无非鬼话,到底是恋慕姐姐姿容。
“李从玉!”一个少年声气喘吁吁地唤他。
李清和皱眉呵斥:“丞霄,要叫陛下,喊表兄也好,哪有直呼名字的。越来越没大没小,仔细我告诉你哥!”
霍丞霄似乎是奔跑过来的,两边小脸染着红晕,使劲拽起李从玉:“我才不喊表哥。你快跟我过来,马上就要放烟火了!”
画舫上的宾客们都喧嚷起来。霍丞霄年少力壮,下手不知轻重,李从玉被他拉扯到船头,一条手臂酸痛不堪。
他无奈道:“我今晚胳膊要是废了,就是你小子的锅。”
霍丞霄指着夜空,双眸兴奋:“你快看!”
霎时,万千火树飞上云霄,在穹顶炸成无边星雨,飘飘洒洒,盈满整片水域。
霍丞霄还拉着他喋喋不休,但李从玉已经听不清了。游人的欢呼和惊叹都淹没在两岸海潮似的烟火中。
天上地下,河湖堤岸,都燃起密集的火星,煊亮如白昼。一片长空烧成丹霞色,似乎有一轮太阳在背后,即将破云而出。
烟花的巨响震彻肺腑,李从玉捂住嗡鸣的耳朵,下意识抓握燕岐的袖子:“燕郎,我心有点慌,去取些茶水压压惊。”
燕岐紧了紧他的手,解下外袍披在李从玉肩上。走回宴席那边,女官正给乐师舞伎们分发饮食,琴清端着碗小赤豆甜粥,远远朝他露出个淡笑,眼神却望着烟火的方向。
“美吧?”江风大作,琴清搓着指头。
燕岐回头瞧李从玉的背影,点头:“美。”
“我也觉得。她真是我见过最可爱的女孩子,”琴清痴迷地注视着烟火那头,睫羽扇了扇,目光转向燕岐,“你那主人不许你跟他们一块?”
燕岐皱眉:“他叫我过来取茶水。”
琴清轻笑,埋头喝热滚滚的甜汤,几口就饮尽。燕岐执拗地补上一句:“他待我很好,不会那样对我。”
说完,他自己也不太信。李从玉当初要他就是一时兴起,燕岐清楚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