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眼里全是无助、痛苦、恐惧,可乔福看不见,他一双眼凌厉又凶恶,眼皮一眯,怒视着乔沉,等乔沉给出一个答案。
如果乔沉只是年幼无知好奇,想尝试新鲜的东西——
乔沉几不可察地点了头。
“我——”乔沉跪在床上,给乔福磕了两个头,“爸对不起——”
乔福这下是真说不出话了,他呆呆在原地愣了足足三秒,而后不可置信地看向乔沉:“我他妈怎么生出了你这么个变态?”
乔沉用力闭上了眼。
乔福问他:“改不了?”
乔沉把额头顶在棉絮上,坚决地摇了摇头,像个钻头,要把棉絮钻出个洞,躲进去,像那瓶陷在棉絮里的油,缩进缝里。
但他改不了,乔沉骗不了人,这事儿他得认。
他要今天妥协了点个头,乔福明天就能拉他去婚介所找个对象,可乔沉没法儿跟一姑娘过一辈子,他不能为了自个儿就毁了人女孩儿的一辈子。
乔沉干不出这事儿。
他骨头硬,该扛的一样都不会少了。
乔福身形晃了两下,深吸了口气:“行......你行......乔沉,你他妈可真行......”
他一声一声地念叨,好像遭受了无比沉重而巨大的打击,足足晃神了一分钟,他才突然一咬牙,怒吼:“我老乔家怎么有你这么个败种!”
乔沉被吓得震了一下:“爸——”
“别叫我爸!我他妈嫌丢脸!”乔福啐了一声,忽的发了狠劲,还攥着乔沉左手的手腕用劲一扯——
乔沉的手腕拉伤了。
他没忍住,痛苦地“啊”了声,可乔福置若罔闻,撕扯着乔沉那只已经软绵绵的手,硬生生把他从床上拽了下来,又一路把乔沉拖在地上往外面走。
一直穿过满是粗粝的水泥长廊,又刮过全是鸡屎泔水的棚窝,乔沉的左手就这么硬生生被扯断了。
他痛苦着挣扎地想要站起来,可乔福的劲儿太大了,向前走的速度跟没拽着人一般,快得像头猩红了眼的牛。乔沉使劲蹬了两下腿,结果扯到了手腕,钻心的疼让他一瞬间就泄了劲,只能噙着泪被当成个破布麻袋,像是扔废品篓子似的被往外甩。
一直到了那棵乔树旁,乔福才松开了乔沉的手,把他那根已经彻底断了的手臂往地上狠狠一砸——
乔沉了无生气地趴在地上,像一只摇尾乞怜无家可归的狗。
他脸上灰尘和泪痕混杂在一块儿,向来干净漂亮的脸蛋此刻灰败不堪,从天上被射下来当作取乐的鸟都没他这样难堪,又这样毫无尊严,匍匐在另一个人的脚下,动弹不得。
身上那件白色的T恤已经被石子刮得破破烂烂,还有星星点点的红色——那是血,被粗粝的石子刮出来的,乔沉身上的血。
乔福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气势却没有刚才那样足,他颤着声:“你出生的时候,你妈难产,没了,她让我给你取个本分的名儿,什么富贵,什么顺遂,都不要,就要踏实,就嘱托了这么一句,就一句!她就没了......”
乔福用食指指着自己,常年干农活的手的指甲里也全是黑色的泥垢,洗也洗不干净,他抖着手:“我抱着那么大点的你回来的时候,想,总不能取个乔二狗,那显得你多廉价,你是你妈用命换来的,得宝贝着——”
他看向乔沉的左手,腰弯了弯,像是想去碰,可一晃神又挺直了,乔福用力闭了闭眼,多少年没出过水的泪腺终于颤颤巍巍地复工——
“所以我看着门口的这棵树,我就想啊,你坐不了这树上的枝条,也成不了停在树梢上能飞上天的鸟儿,那不如做个泥也行,好歹有用,咱一辈子都是靠这抔泥过活的,有用!”
“我不求你大富贵,不求你永顺遂,不求那些虚的,我就要你踏踏实实、本本分分地像个泥!安静地、没灾没难地过了这一生,那就叫功德圆满......”
“乔沉,我要你沉下去,像你妈嘱托的那样,走完这一生就过了......”
“可你非得这样吗?你就非得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地成了个笑柄、成个奇葩、成个变态,你就甘心了吗?”
“你他妈是‘沉稳’的‘沉’!不是‘沉沦’的‘沉’!”
乔福下巴上两滴浊泪悬而不坠,乔沉气若游丝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爸......对不起......”
“别跟我说这个没用的!”乔福往脸上胡乱一抹,“我再问你一遍——改不改!”
乔沉沉默了一下,痛苦而坚决地摇摇头:“改不了......爸......真改不了......”
“好......好......!”乔福的喉咙像是被攥紧了,他囫囵发出了两声浑浊却辨不清音的声儿,一双手没知觉似的抽搐,“改不了......改不了你今天就把这名还给这棵老乔木!还给你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