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驾到!”
我急忙跟着皇后姑母下座,这回是我在这织锦地毯上俯首跪拜,手心交叉,贴面。
迎接那油尽灯枯,已无时日的九五至尊。
父亲的好友,姑母的爱人。
我的仇人。
皇帝
直到那双金龙革靴站定在我眼前时,我才终于懂了姑母说的话。
油尽灯枯,已无时日。
是因为那浓重的草药味此刻就充斥着我的鼻间,这九五至尊无疑已经成了个药罐子。
许是他抬了手,殿内众人皆起身谢恩,我不敢左右观望,只附和着站起,可是头始终低垂,不敢抬起直视。
“你就是萧源的女儿?”
他昨日自己写的封赏圣旨,让我来宫中,今日唯我盛装打扮在皇后这儿。
我觉得他是明知故问。
“是。”
闻着这药味儿,我原以为他估计得上了些年岁,但皇帝的声音却是浑厚低醇,煞是好听。
我有些好奇他的模样,姑母喜欢的人······应当也是位清风朗月的男子吧。
正准备悄咪咪抬头看一眼,那皇帝却又开口,便下意识又低下了头,只觉得心脏都要跳出嗓子眼。
“为何不敢抬头看朕?”
世人道,伴君如伴虎,此刻我手心已然出汗,算是理解透了。
那话里情绪不明,喜怒不知,而我生死大权皆系他一人之手。
纵然姑母说他已是灯枯油尽,纵然鼻间的药味仍未消散,我仍然颤抖。
原这就是天子威严。
沉默一瞬,强装镇定。
“圣上龙颜,臣女怯弱,不敢直视。”
我只听见他先是笑了一声,明明他是笑的,我却是心里愈加慌张,这皇宫着实是有些恐怖,尤其是面前这位陛下。
突然有些想不通姑母为何会喜欢这么一位······莫非真是品貌非凡?
“且不说你是萧源的女儿,皇后是你的亲姑母,你便是喊朕一声姑父也是喊得的,你是朕亲封的永清郡主,你,有何不敢?”
这皇帝当真是烦人······
他难道不知道自己很吓人吗?
空气一瞬安静,我的手已然湿润,他定然是在为难我。
真是个讨人厌的老男人。
关键时刻还是温柔善良的皇后姑母站出来解救我,走到我身旁,拉着我的手,一阵温暖瞬间包裹了我,原本我乱跳的心脏便有了降落地。
“樛儿还小,陛下就不要吓她了。”
我看到姑母浅浅一笑,挡在身前,我鼻间便不再是原来的苦药味,取而代之的是姑母身上的兰花香味。
心里有了力量,原本束缚在脖颈的禁锢便顷刻消失,我试着抬起头,从下至上。
金龙蟒袍,华贵非常,刺绣繁杂立体,是女红师傅曾与我说过的。
天子衣袍为云绣所裁,一匹万金。
再入眼,我不禁皱了眉。
皇帝年近五十,不是我曾想象的白发老头,虽已上了年纪,但也曾看得出他也曾是位英俊男儿,赵家是将门出身,皇帝陛下身上并非是我所想的书卷气,反而是一股肃杀直面,面庞冷峻。
他身上的药味混着血腥气,他并非孱弱,纵然此刻他真的年寿已尽,我却是在他脸上看不出分毫,除了鬓间的白发再无破绽。
下一瞬,我对上了他的双眼。
那是怎样一双眼?
想是被一头猛虎锁定,不怒自威,幸好姑母挡在我身前。
“也不小,过几月便及笄了,是不是?”
他眼神深沉,里面没有光,仅余幽暗。
是越过姑母,直达我。
“回陛下,是。”
只能避开他有些打量我的目光,规规矩矩行礼,规规矩矩回答。
“先用膳吧。”
本以为他还会继续问些奇奇怪怪的问题,但却是移开目光,仿佛刚刚的一场威压是我的错觉。
皇帝边抬脚向里间走去,我心有余悸地走在皇后旁边,只觉得这午膳该是我十五年来的一大考验。
愁复愁。
这一桌子美味佳肴我却不能愉快品尝,只能举筷夹着面前的藕夹,舀了一勺又一勺的芙蓉羹,也还只能细嚼慢咽地吃。
姑母定然也看出了我的不适,极力吸引着皇帝的注意力。
“樛儿喜欢皇宫吗?”
君心难测我算是见识到了,上一秒还在和姑母谈天,下一刻就对我发话,猝不及防,况且,今日与他第一次见面,竟就喊我“樛儿”。
吓得我差点喷出了口里的芙蓉羹,在看他原本严肃的脸上还带着笑,我只觉得心里凉凉的。
“自然喜欢。”
难不成我要说不喜欢吗?
做皇帝的难道都喜欢听假话?
“既然喜欢,那你便留在宫中,一直待到明年初春吧。”
皇帝不是喜欢听假话,他是在挖坑等我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