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懂了,为何姑母说她可怜。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可惜,古往今来,乃至日后,无一人为她正名。
付颜染,前朝付氏嫡女,一朝为妃,宠冠六宫,二朝太后,垂帘听政,祸乱朝野。
三朝罪人,于金銮殿自刎,悬挂城楼鞭尸,以警后人。
“当然这都是传闻,真真假假,这么多年又如何能说得清?”
“有情无情,先祖娶的都不是付太后,是萧氏女儿,庄德太后。史书上说他们琴瑟和鸣,恩爱和睦,育有一子一女,为天下夫妻表率。”
元安人道,娶妻当娶萧氏女。
绝世佳人,贤妻良母。
一位是我的母亲,一位是我的姑母。
她们头衔众多,身负万千荣华。
可在我看来,她们却是可怜人。
母亲,姑母,我,庄德太后,还有那付太后。
我们的脖颈,手腕,身体各处都紧紧缠着丝线。
提线木偶,不得动弹。
我看向姑母,忽地发问。
“那我以后与太子成婚,也是如此?”
姑母微微点头,我只觉得酸涩。
太子妃,皇后,太后······
萧樛儿,萧氏嫡女,会是元安史册上又一贤德皇后。
我将继续维持“娶妻当娶萧氏女”的佳话。
那世人会记得羽青吗?谁又会写尽我的爱恨嗔痴,喜怒哀乐?
谁会知晓我曾违抗皇命,越过世间规制,与他在雪夜拥吻,心意相通?
我嫁作他人妇,他另娶别娇妻。
来日他腾云直上,那封赏圣旨将会由我的夫君书写盖印。
他将成为我的臣民,向我俯首跪拜,尊称我为“娘娘”。
可是玉京人不知,萧府三年,我才是他的手下败将。
不可再如此了,我不能再想他了。
“太子是个怎样的人?”
鬼使神差,我竟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姑母也有一瞬诧异,但还是回答了。
“太子非我所出,只是过继到我名下,给一个名正言顺的正宫嫡子的地位罢了。樛儿是陛下钦点的正妃,太子自然不会亏待你。”
说到此,皇后姑母顿了下,神色有变。
“只是,太子并非仅仅是个名号,他从众皇子中胜出,心思手段皆非你能应对,樛儿还是万事小心些好。”
我觉得可笑,姑母在此告诫我,让我小心自己的丈夫。
原来这便是九重宫阙的可怕之处吗?
“那小姐,且看着,这皇宫是否真如你所想?”
这皇宫从一开始就非我所想。
“樛儿可知太子已有侧妃?并且膝下已有一子。”
我又摇摇头,这等家宅内事夫子不曾教我,书房的典籍也无记载。
不过想想也正常,太子比我年长十岁,弱冠五六年,不娶妻生子才是奇怪。
“樛儿不怕那侧妃与你争风吃醋?”
我摇摇头,语气笃定:“不怕,樛儿又不喜欢太子。”
年长我十岁的老男人,有何好喜欢的?
“你倒是个痴傻的,那侧妃说白了就是妾,万一她眼红的不是太子情意,而是你正妻的位子又如何?”
我愣了,也有些犯难,因为这位子是皇帝下旨,非我本意,这下着实难办。
眉心微微动了动,是姑母先开口,我才知道是她故意捉弄我。
太子还不是太子时,皇帝曾调任他去地方一年,那时太子还未弱冠,与布商小姐相识相爱。
一年后,太子弱冠,江南布商的小姐也孤身上京,便成了皇子府内的唯一侧妃。
可过程并不顺利,姑母说太子为娶她,在金銮殿外跪了三天三夜。
听着,我对这位太子有了些好感,皇子与布商小姐,门不当户不对,太子想来太子和侧妃是真心相爱,用情颇深,如此我便也可轻松些。
只是这样,我倒像棒打鸳鸯了······
算了,要恨恨皇帝吧,我可不是故意的······
“那侧妃姑母也曾见过的,她虽出身商贩,却也是腹有诗书,通透的女子,只是她喜静,鲜少入宫。”
“不过······这宫里人心变化难测,樛儿凡事要多长个心眼。”
我点点头,可几月后真正见到那太子侧妃,竟没想到我是瞬间就忘了姑母今日的叮嘱。
突然又想起,为何姑母没有自己的孩子?
百思不得其解,正欲开口。
凤栖宫口传来声响,脚步声交替,却无人声。
原先那随侍宫婢不知从哪冒出,小声说道:
“陛下来了。”
皇后姑母自然是神情平淡,可我正故事听得入迷,聊得起劲。
皇帝陛下竟已经来了吗?
现在竟已正午,我,我便要与皇帝一同用午膳了吗?
我还未来得及摆出震惊模样,那殿外宦官尖细的声音就已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