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我喜欢。
他跪坐在书案前,低头认真研墨,我这会儿比他高了,我看见了他弯起的嘴角,颤抖的睫毛像院里飞来飞去的小蝴蝶。
我无言,坐回去,接过他递过来的笔,上面也刻了一只小蝴蝶,飞在花旁,那一瞬我不禁慌张,好像自己的心声是被他听到了。
“哦。”我有些不自然,难得在他面前乖巧。
我突然不生气了,甚至有些开心,我喜欢书本敲在我脑袋上的那个声音。
有什么东西被敲碎,有什么东西在靠近,又有什么在疯狂生长着。
玉京的夏天要来了,而这个下午我大抵是习不好这个字了。
有人陪的感觉真好,我竟不觉得读书的日子难熬了,我开始像期待一年一次的花神节一样期待明天,或许是因为我知道早晨他会背着我的书箱在门前等我,还穿着那身漂亮的青色衣袍。
又是寻常的一天,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就是母亲从前几日开始教我女工,真是有点难,我已经在书案前捣鼓两三个时辰了,篮子里的彩色丝线缠缠绕绕地乱了一地,一片狼藉,谁能想到玉京的贵小姐弄起针线是这般惨状。
我草草收尾,将额前散落的碎发拨在耳后,再拨开裙子上乱七八糟的线,站起身,跑到还在抄书的他旁边。
我盘坐在他左边,将那方帕子放在书案上,摇了摇他的手臂,“你觉得我绣得如何?”
他停了笔,将头转向我这边,和我一起相看我绣的第一个花样。
“你这绣的是什么?花吗?”
“对,我绣的是花!那你猜猜我绣的是什么花?”我就知道我怎么会那么差呢?
“嗯......什么花?野花?”他看了好一会儿都没猜出。
“什么野花?这是牡丹好吧?”真是丢脸极了,早知如此,我就不让他帮我看了。
“莫非是那句‘唯有牡丹真国色’里的牡丹?”我萧樛儿发誓,这厮一定是故意的!
“那你有没有听过‘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一定会绣出牡丹的!你少笑话我!”
我正准备抢过帕子愤然离场,但却先被他抢了去,我以为他又要来几句不得劲的话,但他却是把帕子放在掌心,我绣的牡丹花样就静静地躺在他宽大的手掌里。
“第一次绣难免困难,你先画好花样再绣,一针一针慢慢来,这里可以横着绣......”他紧盯着那方帕子,神色认真,右手抚过帕子上的花样,一点一点和我讲解,我情不自禁停下动作,听着他明朗悦耳的声音,像是一泓清泉,悄悄遛进了我的耳朵,痒痒的,我下意识摸了摸,却不经意瞥见他的喉结在一上一下地打着节奏,好像也掌控了我的呼吸,我还看见他颈侧不停跳跃的动脉。
我又失神,不知什么时候他的声音已经停下,等我回神,我的手已经抚上了他的脖颈,但它却不再滚动。
明明他没有再说话了,为何我还是觉得痒痒的,奇怪。
我放下手,双颊却染上粉红,像玉京正准备盛开的花朵,像我绣的那朵红色牡丹。
可我还未来得及收回手就被他一把抓住,他的手那么大,我的手那么小,我只能像帕子上的牡丹花样,被他攥在手心,难以逃离。
我慌张抬头,与他对视,我第一次与人这般亲近,连呼吸都混在一起,我看见了他的双眼,那双眼眸明明是暗的,可我还是看见了,看见了那双眼眸里小小的我,惊慌失措的我。
甩开他的手,我几乎是落荒而逃,脱离了那片呼吸,那双眼睛。
我好像还落下了什么,应当......应当是我的那方牡丹手帕吧。
过几日就是灯节了,书上记载,是玉京城少男少女情定祈福的节日,我虽还不太懂情爱,但或许,护城河上的河灯才是那时的我最感兴趣的吧。
“羽青,你就带我出去嘛~”为了让他带我偷溜出去玩我真是豁出去了,这般矫揉造作的女儿姿态竟然也摆得出来。
“就这一次,下不为例行不行?哎呀大哥,你就带我出去呗!我行贿行不行?我把我这个月还有下个月的月钱都给你好不好?嗯?”书上说了,有钱能使鬼推磨。
但他抄书的动作还是一点没停,波澜不惊,神色如常。
“夫子昨日罚了小姐抄写十遍《孝文集》,月末老爷还要来查验功课,前几天夫人让我催你的女红,后日就要来检查......”他是怎么一脸淡定说出这么烦人的话的?
“停!我不管,我不要罚抄!我也不要做女红!我要出去玩!我要去放河灯!你听见了没?”我在他的书案边大声抗议,但他也只是皱了皱眉头。
“夫人和老爷有令,小姐及笄前不能出府,但......若是小姐真的想放河灯,等灯节那天我一定去市集买来最好看的那盏河灯送给小姐,就在府中的湖里放,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