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宇文珩全神贯注地审阅着信上的内容,面上看不出情绪的波动,只是覆在阴影下的眼神变得逐渐凌厉起来。
一旁随侍的老太监见状不敢轻言打扰,只是轻手轻脚地拾起烛台前的小剪子剪断了烧焦的烛芯,让烛火更加澄明一些。
“范呈安,太亮了,晃得朕眼睛疼。”宇文珩抬袖遮住眼前的光亮,眼角渗出湿润的泪痕。
“老奴该死,竟未留意到陛下眼疾复发了。”老太监赶忙拿过一旁的灯罩笼在烛台外缘,室内的光线这才再度暗了下来。
“怪不得你,朕这眼疾时好时坏反复无常,加之年岁日高,又如何能照料妥当。”宇文珩半眯着眼睛望向静止下来的烛火,眼珠里浮荡着死气的灰白之色,看起来沧桑更甚。
“陛下正值壮年,体盛力强,只需好好保养定然能平复如故康寿齐天。”老太监俯首帖耳跪伏在地。
“康寿齐天……”宇文珩蓦然发笑,那双灰白的眼中却始终不见丝毫暖色,“朕倒是欲与天地同寿,只是终究肉体凡胎难脱六道。”
“陛下……”
老太监还想宽慰两句,却被宇文珩抬手打断:“行了,旁的不必多言,你帮朕研墨,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即可。”
“诺。”老太监忙从地上爬起来,拍干净衣尘,上前奉笔研磨。
因着先朝宦官乱政之阴翳未散,如今皇城内的宫人皆是谨言慎行如临深渊,近身太监更是审核严厉,不得通晓笔墨,能贴身侍奉者更是少之又少。
宇文珩提笔挥毫,笔力雄健地在纸笺上写上几字旋即将其折装入封,印上御用的骑缝,交由殿外等候的驿官。
待目送驿官火速离去的背影消失在宫墙后,宇文珩双手搭着石栏,仰头远处星星点点的宫灯,恍然间仿佛又看见了灯下随风飘摇的残影,脱离了梦魇来到现世。
“范呈安,朕有时候在想,是不是人站到这样的高度后心都会变冷。”宇文珩撤回目光,不再直视那如影随形的罪恶。
“老奴只知俯首侍奉陛下,其余一概不晓。”老太监的头压得更低了些,像只藏首缩尾的老鹌鹑。
“也是,倘若你真能生出几分玲珑剔透恐怕此刻你的脑袋便已经搬家了。”宇文珩厚重的手掌落在石栏雕刻的狞厉兽首上,这只掌控天下的权力之手比天下任何的利刃都要致命。
转瞬即逝的杀意激得老太监浑身一颤,应声跪地:“老奴不敢揣摩圣意。”
宇文珩揉了揉眉心,尽管长夜已深,心中却仍无丝毫困意。他转动着拇指上的紫玉扳指,蓦然传命道:
“吩咐下去,朕要东巡岐山。”
龙战于野
狼烟卷着风沙在肆虐于平野之上,满地断刃残旌。铁蹄扬起尘幕,马驹嘶鸣不绝于耳刀剑铮鸣甚嚣尘上。
据高俯瞰,便见两阵军马星罗棋布绵延数里对垒于河谷之上。
战旗被野风刮得猎猎作响,仿佛与天地山川的底色融为了一体。
代表凉朔荣耀的三首火翼神鸟图腾承载着北境部族的野心御风展翼,仿佛一旦脱离了绳杆的束缚便要破空而出吞天蔽日。与之临军对阵的则是披甲执锐行伍严整大周黑甲铁骑,浩荡之势犹如风樯阵马,摧枯拉朽。
遥见一玄甲铁面将军身跨黑缎高头大马,发束暗铜双棘冠,手执一柄鎏光半月长戟,立于阵前,肃然苍挺宛若天外神兵,不可直视。
随着一阵银铃作响,凉朔步卒军阵如同分石之水向两旁拉开一条道来,一辆四骑戎车缓缓走上前来。
主位上是一个身披银铠头戴护盔的冷峻青年,从其周身众星拱月般的步卒护阵不难看出其尊贵非常的身份。战车右侧执钺甲士团髯高鼻单手驱车控马气力非凡,而左侧那人一身紫衣谋士打扮面上挂笑的却是昔日那坠崖遁走的铸剑山庄少主。
对于眼前这诡异的阵营,骆语冰寒星般的眸子里并不见半分波澜。
“多日不见,骆大侠风采更甚往日了。”慕汵远双手交叉与胸前,用凉朔人的礼仪打招呼,笑道,“不对,应该是骆将军。在下怎么也料不到,当日与之交手的江湖游侠竟然就是功冠朝野的圣将军,回想起来实在幸哉。”
“确实可惜,当日若摘下你的脑袋今日能省不少事。”骆语冰轻旋手中的半月长戟,刃口亮出森森寒光,锐不可当。
“是啊,都说世事无常人算不如天算,我等凡子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慕汵远轻摇纸扇,对于骆语冰的冷漠并不介意,豁达地自圆其说。
“喂,姓慕的,我说要不要给你端壶茶坐下来慢慢叙旧?”驱车的高鼻将军不耐烦地出言打断。
“伽勒。”不待慕汵远应答,主位上的耶律弘先声制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