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柘不禁瞳孔震颤,眼前的一切就像是把锋利的刀,割开了她封尘许久的识海……
自她记事起,目睹的最多的便是死亡。
战乱和瘟灾就像笼罩在头顶的黑云,席天卷地,压得人无法喘息,无处可逃。
每日都会有熟悉的面孔离去。起初那些人们就像沉睡一般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要不了多久,他们的皮肤上就会浮现出青紫色的斑点,最后那些蠕动的小虫子就会慢慢占据他们的身体,从眼眶开始吞噬掉他们的□□和灵魂……最后变成一摊白骨。
最后连爹爹和娘亲也不例外……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覃柘都丧失了对生死的感知。
不知怎地,此刻的覃柘眼眶竟有些许难以抑制的酸涩。
少年喉咙里还在不断地发“嘶嘶”的气声,就像秋蝉拼尽全力发出的刺耳悲鸣,这次覃柘听清楚了,他在说:
“回家……家……”
覃柘望着手上腥臭的黑血,正如这少年的生命早已干涸凝结,只剩下最后一缕残魂还驱动着他心底的执念,久久不愿消散。
“已经没救了。”邹取冷静地说道。
少年眼中晦暗的生命炽焰被死亡的黑暗底色倾覆得只剩下了残留余温的灰烬,他已然不属于人世。
“我知道。”覃柘深吸一口气,目光重归于平静。
片刻后,她双手捧着少年的头颅,不费吹灰之力地轻轻一拧,结束了少年的痛苦挣扎。
一条人命,多轻。
覃柘擦了擦手,解下少年腰间记载其身份的竹牌,用布包着收进怀里。
这少年名唤小伍。
“走吧。”覃柘足尖轻点,踏着土壁飞身攀了上去。
邹取无言地注视着这一切,仿佛一个阅尽千篇的看客,漠然离开了这血肉交织的人间炼狱。
接下去的一路上覃柘显然比来时要沉默许多,二人一前一后沿着陡峭的山壁取道攀爬,由于要避人耳目,这一路走得颇为辛苦。
终于,在天边泛起鱼肚白时,二人总算是翻过了陡峭的山脉,离开了凉硕的势力
“大块头,多谢你救我。你且回复易怀之,此番便算我欠他一个人情了,他日定加倍以报。”覃柘深吸了一口气,回望前路,作别道:“我还有要事在身,我二人便就此分道吧。”
“此话还须姑娘当面与我家爷说道。”邹取淡然说道。
“你什么意……”
覃柘话还没说完,便觉后颈猛然一疼,恍然好似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紧接着便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黄沙古道
山间的晨雾被阳光刺破,细流顺着低地漫延而下,发出涓涓的脆响,水汽中氤氲着的血腥味,已然厚重得令人窒息。
移目望去,只见从山谷上流淌下来的水流全然被鲜血染成了刺目的深红,就连沿途潮湿的青泥都因血液的浸透发暗,不用细想都知道昨夜山上的战况当是何等的惨烈。
果然,沿着山道越往上行见到的尸骸越多,一眼望去,触目惊心。
从尸体上的伤口来看,大多是脖颈间被利落干净地一刀致命的。
这是暗杀留下的证据。
“他奶奶的!不是布伏完备了吗?怎会被一锅端了?!”
一个头缠护额,身被重甲的团髯汉子跨坐在一匹棕红色高头大马之上,目似熊火,深鼻高目,气势如山,只是那一头茂盛的卷发却从内到外地湿了个透,浑身上下还滴着水,像是将从河里捞出来似的。
此刻他一拽马镫,气力之大,就连身下马儿都几乎打了个趔趄。
“禀报将军,苍狼军奉命严防死守严密布阵,本是万无一失,可是万万没料到,昨夜下过一场薄雨,本以为寻常,可到了今晨寅卯交接时山中水汽蒸腾忽升起一阵浓雾,遮挡住了视线,正是此时敌军轻装借着雾气分兵潜行,反将我方伏兵击杀得触不及防……”浑身是血的小将俯首禀报。
“这帮诡计多端的汉狗……”伽勒双拳紧攥,粗眉冷竖,怒火烧得印堂发红,“待老子擒住那铁面小儿定将其碎尸万段!”
就在此前,得知消息领兵过来的路上他还被敌军给摆了一道——对方故意留了一支尾兵引他上当,正逐至河谷低地,眼见敌兵踏着干涸的河床逃了过去,他前脚刚领兵迈入,后脚汹涌的急流便自高地奔涌而下,将手下军士冲得人仰马翻。
原来那厮早设计好了,将土石垒成坝,隔住水流,就等着他上套。
“将军息怒。王爷已然知悉情况,此刻正在与慕先生商议对策。”小将如实言道。
“什么破篓子也敢称作先生!若非他的妙计,我凉朔精兵何至死伤至此?依我看,那个姓慕的八成就是个细作。”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起这个慕汵远伽勒的脸色就愈发难看了,他一抹脸上的水,怒道,“也不知王爷究竟是怎么想的,居然让一个汉人在军中指手画脚,实在令人不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