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抬眼一望,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精神又瞬间紧绷起来。
只见他们此刻正身处于一道矮坡之上,远眺过去,便能看见几里开外拔地而起的高台之上一道道连营的轮廓,灿若星火的光团以及阵列有序的晃动人影。那旗帜上醒目的黑狼纹章,正是凉朔的营队。
二人背靠着山坡的低缘而坐,小心隐蔽地观察着远处的情势。
“此地名昭苏措,乃凉朔最南的边防,翻过阿特勒山,再往南三十里便是叶城。”邹取头也不回地信手指了指身后的阴影,压低声线说道。
覃柘随之望去,这才发现身后不远处宛若远古巨兽的山体轮廓。它就像是天阙的守护者一般,蛰伏在黑暗之中冷静地审视着人间的一切,令人心生敬畏。
“那几处高地都设有烽火台,每隔几丈便藏有伏军。”邹取警示道。
若非邹取提醒,覃柘完全都没注意到不远处那黑黝黝的山坳子里竟还潜伏着敌兵。
在确认过周遭无恙后,邹取站起身来,伸手准备将覃柘背到背上,被覃柘摆摆手拒绝了。
“大块头,我感觉手脚差不多恢复知觉了,我还是自己走吧。”覃柘不想再麻烦邹取了。
当务之急应是快些离开这里,去找老骆。明明算起来也只有月余不见,却长眠后醒来只觉恍惚经年,也不知他近来可好……
邹取见覃柘仍是脸色惨白气息孱弱,于是从怀药壶中倒出一枚丸药递给她:“此乃补元丹,服下能暂时护心补气。”
覃柘也没犹豫,接过便仰头服下了。
邹取见覃柘气色回转便也没再说什么,转身拨开草芥引路去了。
覃柘亦步亦趋地跟在邹取身后,见他轻车熟路地避开了密集的陷阱取道潜行,只觉佩服不已但又疑惑非常。
“你怎会对此处地形如此熟悉?”覃柘没能按捺住好奇心悄声询问。
邹取埋头在前方开路,没有搭话。
就在覃柘以为邹取又没打算回答时他却蓦然开口说道:“我曾在凉朔军中待了一些时日。”
“一段时日?”覃柘对此存疑。
就他这对凉朔军营了如指掌的程度,怎么看都不是轻飘飘地待过一段时日能解释得通的。
邹取点到为止,没再说什么。
随着入夜渐深,风向也随之陡转,一阵突兀的浓郁恶臭席卷而来,钻入鼻腔,想要屏住呼吸都来不及了。
“……”
覃柘心头猛跳,瞳孔不自觉地一震。
这股气味她再熟悉不过了,这是尸体腐烂发出的恶臭。
这样浓烈刺鼻的腐臭味为绝不是一具,几具尸体能散发出来的……
“前方是万人坑,由此取道较为稳妥。”邹取轻描淡写地解释道。
覃柘“嗯”地应了一声,不自觉地压低了头,默然跟紧了脚步。
越往前走,尸臭味愈发浓烈,让人忍住不胃里翻腾。
不多时,两个几丈见方的深嵌土坑便猝然出现在眼前。
覃柘的感官已经完全被眼前的一幕给侵占了,深坑中四肢纠结的尸体蠕虫一般胡乱地摞在一起,有的骨肉尚存面孔依稀可见,有的已然被虫蚁噬咬得面目全非皮肉溃烂,还有一些只剩下了一副灰青的骨架,在黑暗中显得刺目非常。
“他们都是大周的子民?”看着这些尸骸所着的服饰,覃柘知道自己这是明知故问了。
邹取点了点头,脚步未曾停驻,浑然不为周遭所影响。
早便听闻过凉朔人在战场上凶悍残酷对待敌俘毫不留情,却不想他们为了震慑外族,竟会直接在边界上直接堆砌尸骸,上至军士,下至平民,触目惊心。
覃柘阖上思绪,快步跟紧,收敛目光不去留意身旁的尸海,然而一个虚弱到几乎被忽略的喘息声却迫使她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覃柘仔细分辨着声音的来源,却发现是从坑里的一具尸体的喉咙里发出来的声响。准确来说,是个还有气儿的活人。
“邹取,等等,这人还没死!”
顾不得那么多,覃柘踏着土崖子便滑了下去。邹取见状扫视了一遍四下情况,稍后也随之纵身跃了下来。
“喂,你还能说话吗?你伤到了哪里?”覃柘伸手拍了拍那穿着布甲的人的脸颊,仔细一看才发现这不过还是个半大的孩子,瞧着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
这少年满脸凝固的黑血,五官单薄,眼睛半闭着,瞳孔扩散,只有喉结隐约可见颤动,发出游丝一般虚弱的嘶鸣。
覃柘用力地推来压在他身上的尸体,想将他从腐烂的尸堆里拉出来,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令她嘴唇微颤,说不出话来——
这少年根本没有下半身。或者说他的下半身已然溃烂得失去了皮肉,和周身的尸骨黏在了一起,爬满了蛆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