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昨晚开始,院子里一切虫鸣、鸟叫都消失了,死寂中只有雨滴敲打泡桐树叶的杂音,和刷子摩擦陶片表面的沙沙声。
师兄试图让气氛活跃一点:“我们兰州,把漂亮姑娘叫莎莎……”
话未说完,旁边伸过来一只褐色大手,拿起一块陶片,也不用刷子,用手指用力搓洗起来。
二哥神出鬼没地出现在我们身边,而我们,完全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他身高接近一米九,平日里是让人绝难以忽略的存在。
夹砂陶质地粗糙,我光是拿,就磨得手心生疼,二哥却像完全感觉不到痛,不一会儿,就把手指搓得血肉模糊。
血迹在泥水中洇开,不安地涌动,我后退两步,就见二哥直勾勾盯着师兄,问:“为什么秦始皇叫祖龙?”
师兄一愣。
二哥逼问:“秦始皇为什么叫祖龙?”
师兄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我直觉不妙,正不知该怎么办,大门响动,侯哥和梁老师一起回来了。
二哥嘎吱嘎吱地转身,问才进门的两个人:“秦始皇,为什么叫祖龙?”
“祖者,始也;龙,人君像。你没读《史记》集解?”梁老师谙熟文献,顺口引用。
二哥盯梁老师一会儿,哑声说:“祖,始,古;龙,神。”
说完他便默默上楼,回自己屋里去。我想到他屋里椁室一样的布置,不禁打个冷颤。
梁老师还不知道这几日的变故,疑惑地问:“小郭怎么了,满脸病容,没去医院看看?”
侯哥冲我和师兄做口型:“你们没事吧?”
“没事。”
准确的说,暂时没事。
侯哥这才松口气,拉着梁老师去他屋里,转述这几天发生的怪事,商量对策。
我和师兄继续刷陶片,没过多久只听侯哥一声怒吼:“小郭你做什么!?”
恐怖的一幕发生了——侯哥屋子就位于二哥房间正下方,不知什么时候,天花板上被开了一个洞,二哥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正透过那个洞,直直地盯着屋子里所有人。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侯哥激动地咆哮,“这样就算他不疯,也迟早把我们逼疯!”
我们一致认为,不要让二哥再去工地比较好。
于是次日,二哥清理到一半的墓葬由我和师兄接手,二哥则被强行留在驻地休息,侯哥要和他谈谈心。
老实说,我对那座被盗墓心情复杂,二哥就是在清理它的过程中逐渐不对头,不知道我和师兄会遇上什么情况。
清理过程其实有些枯燥,我打开音乐软件放歌,不巧第一首就是《歌剧魅影》,在这种情境下委实令人毛骨悚然,赶紧换成相声,感觉果然好了很多。
之前二哥已经将椁盖板清理完毕,我和师兄本打算继续向下清理,师兄忽然视线一凝,看向墓壁。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壁龛?”
那个地方,土色隐隐与周围不同,但差别过于细微,很难辨认。
师兄用手铲试探着铲几下,一大块土块忽然掉下,露出真正的墓壁,果然是一个壁龛。
秦墓中这种壁龛多用来殉人,我们在四壁都找了找,竟然全都有壁龛,粗略一数,至少有五具殉人。
这座墓被盗过,墓室和头箱内很可能已经被破坏,但壁龛幸免于难,我们决定先清理壁龛。
壁龛深度很浅,仅容一口薄棺,木质早已腐朽无存,尸骨双腿蜷曲,小臂交叉在胸前,埋藏过程中下颌脱落,导致它们全都大张着嘴巴,黑洞洞的眼窝望天,显得极为痛苦。
根据耻骨下角角度判断,五具殉人都是女性。
我这里正试图清理殉人口中填土,让口琀露出,忽然师兄惊叫,我抬头一看,顿时汗毛倒竖:
位于墓葬西端的殉人地位貌似比较高,师兄在她颈部发现了一串青铜饰件。
引发他惊叫的,是一件青铜龙。
说是龙,它的姿态很不寻常,蜷曲如同婴儿,龙身以诡异的角度扭曲,妖异非常。
它的周围,象征蛇虫的蟠虺纹密密麻麻,纠结缠绕,令人头皮发炸。
我和师兄对视一眼,都想起二哥的呓语——
秦始皇,为什么叫祖龙?
祖,古;龙,神……
子车
不知道侯哥和二哥谈了些什么,当天下午,梁老师就宣布给二哥放假:“你休息几天,去兰州逛逛,工地的事情不用管。”
二哥不太情愿,但也没反抗,侯哥给他买了张票送上跑兰州的大巴,又给兰州那边的同事打电话,让人照看两天。
回过头,侯哥跟我们说:“那座墓尽快清理完吧。”
我们都明白他未尽的话语——再拖延下去,还不晓得要出什么怪事呢。
二哥干活细致,或者说过于细致,重点似乎一直有点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