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镇古称永宁，康熙五十七年（1718）五月二十一日大地震，“北山南移，覆压永宁全镇……无有存者……”
三万余人，被这场地震活埋于山体之中！
位于发掘点旁边的那条冲沟，也正是在这场地震中开裂。
随着裂缝出现，怪事不断出现，人们在裂缝不远处修建寺庙，祭祀某个神明，以镇压不祥。
县志中没有记载神明的名号，呼之为“淫祀”。
三百多年后，人们将永宁镇的惨案淡忘，这座用来镇压的寺庙也被拆除，修建成小学，只留下一间配殿，孤零零地废弃在校园里。
又数十年后，东南街小学搬迁，旧校址被考古队征用为驻地。
看完这些资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醉酒的大叔在门房里打呼噜。
考古队规定晚上九点锁门，没有要事尽量不要外出，这是我第一次在天黑后还留在外面。
我掏出手机看时间，已经接近八点半，揉揉酸痛的眼睛，关掉灯，叫门房大叔来锁门。
镇上的清洁工习惯在晚上垃圾，街上到处是一丛丛的火光，弥漫着气味刺鼻的烟雾。
我用袖子掩住口鼻，打开手机照明，顺手刷了刷微信群，愕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所有人的微信名都已经改掉了——
梁老师叫“百夫之特”；
侯哥叫“秦戈”；
师兄叫“敢美武靈”。
最让我血液冰冷的是，我的微信名，也从“蜉蝣”改成了“黄鸟”。
前方火光与烟雾中，一个高大怪异的人影渐渐浮现，我僵在那里一动不动，心中充满绝望。
那个人影走近，他有着二哥的外表，穿着二哥的衣服，脸上扣着一副防毒面罩，长长的过滤管垂下，一摇一晃。
两只血红凸起的眼睛——也许那已经不能叫做眼睛——透过面罩死死盯着我。
这个存在的咆哮、嘶吼和呓语中，还夹杂着人类的语言，二哥问：“秦始皇，为什么叫祖龙？”
“交交黄鸟，谁从穆公？”
刹那间，讯息潮水般涌入我的大脑，无边黑暗向我笼罩下来。
黄鸟
秦始皇，为什么叫祖龙？
祖，古也；龙，神也。
玄鸟殒卵传说早就昭示秦人先祖不是人类，而祖龙则明明白白地说出，秦人的君主是……古神！
秦立四畤，分别祭祀青帝、炎帝、白帝、黄帝，唯独不祭祀黑帝。
只因秦公便是帝颛顼——黑帝的后裔。
古神的后裔，也是古神。
象征北方的玄武，龟蛇相缠，又何尝不是暗示着古神的形态——蟠虺，蛇虫纠缠、蠕动、翻滚……
子车家族世世代代侍奉的君上，就是这样邪异的存在。
临其穴，惴惴其栗……
子车三良被献祭给死去的秦穆公，那超乎想象的恐惧被记录在《诗经》里，刻在他们后裔的骨血里。
长期侍奉古神的子车氏，终究免不了被古神感染，为秦国镇守西北边境的子车族人也在发生异变，某种力量令他们高大异常，连颅骨形态也与常人不同。
他们死去时，也要强迫他人为自己殉死，唯有如此，才能取悦无可名状的君上、将灵魂融入古神。
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秦公打造铜戈交给子车氏，命令他们用武力镇压所有敢于不服从的人，秦公和子车一道，使人类感到畏惧……
子车氏的后裔与普通人的后裔长期生活在一起，仅凭面目已无法分辨，某种力量将他们严格地区分开来。
子车家族墓位于环壕之中，不可知的力量使他们免遭盗墓者侵袭，而位于沟东的普通墓葬，早已十墓九空。
尽管如此，普通人的后裔仍一代又一代地埋葬在沟东，唯有子车家族的后裔，才能葬于沟西。
三百多年前，大地震将三万多人埋葬在山腹中，究竟是古神力量外泄引起地震，还是三万生命惊醒了古神，已不得而知。
地震也让一条可怖的裂缝穿过环壕，子车家族墓地的异样，最早被村人感知，他们修建庙宇，祭祀古神，安抚子车氏扭曲不甘的灵魂。
每一次葬礼，都意味着一次对古神的祭祀，必须由子车氏的后裔唱起《黄鸟》，激发子车氏深藏于灵魂中的恐惧，才能完成葬礼。
时过境迁，庙宇被毁弃，而葬仪流传至今。
考古队的到来，惊扰了子车氏的后裔，他们赶在考古队之前，毁掉了墓主的头颅。然而古神的力量早已无处不在。
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发掘墓地的人、参加葬礼的人、住在庙宇的人……全都逃不过。
二哥是最早成为祭品的人。
黑暗彻底将我笼罩之前，他向我走来，嘶哑的声带振动出送葬歌，如今我已能听清，那就是《黄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