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枚丹药的配方源自北部雪山。五百年前,雪国一位王后,便在大婚时被迫饮下了同样配方制成的合卺酒,”撒星满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击着玉匣,语气平淡地就像在讲述一段无关紧要的历史,“她凭此获得了永生。”
“永、生。”
季淮一字一顿地念着,眼底泛起寒冰似的冷意。道幡的残片白惨惨地铺了满地,龟裂的缝隙在他足下寸寸蔓延开,直至爬满了正仪宫的四壁,类似骨骼迸裂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最后化作了满地石块的颤动。
“殿下,您切勿冲动,”撒星满垂手抚摸着地面的缝隙,连眉头都没动一下,“您以为我为何要选在此地行事?这正仪宫的每一块砖,每一寸土,我都不知走了多少次。这是我的地盘,即便您的御物之术再精湛,也无法在此处赢过我。”
“您,这是在成全我呢。”
撒星满直起身,眼底的笑意尽数敛去,他望着眼前的青年,想起摘星阁连天的火光,心中难以平复地,烧起了同样的烈焰。
他与脱离生死轮回的姜凝不同,五百年的生老病死像是禁锢着他的枷锁,他靠雪国的秘术储存着每一世最重要的记忆,却在轮回之中一次又一次地丧失了珍贵的天赋和辛勤苦修来的术法。
五百年来,他成为了雪国走向中原的独行者。他在这条无人记得,更无人陪同的路上艰难前行,却又反复地被死亡拖回原点,重新变回孱弱无为的幼童。
百年前,他引以为傲的天赋开始消失,他逐渐沦为了毫无天分的平庸之人。雪国古老的术法即使再铭心刻骨,却始终无法在他手中展露出真正的力量。
他不得不忍受平庸,不得不去钻研陌生的中原术法。
他踏上枯燥的修行之路,身旁唯一与雪国相关的,只有寝间墙壁上一行又一行的姓名。
撒星满,是关山悲渡为他定的名字。
他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他的重生。
他从未生过私心,直到,在摘星阁的那一日——于机关御物之术上天赋异禀的季淮,单凭冷宫中几年的积累,便轻易击破他百年来对中原术法的钻研。
他在那个火光彻夜的冬日,深刻意识到了天道的不公。
从那时起,撒星满终于有了一点私心。
他想杀了季淮。
想证明自己于机关御物上百年的跬步之积,足以撼动那虚无缥缈的天赋之能。
两人相对而立,地面蔓延的裂缝如同蛛网般横陈脚下,天旋地转的动荡在顷刻突起,整座宫殿似乎都在那一瞬分崩离析。
破碎的瓦片与石砖浮空而起,碎石与木料颤然作响,夜色里,偌大恢宏的正仪宫似在须臾间完成了破碎与重组的过程。
撒星满在飞沙走石中抬起双手,瓦砾在他的掌下飞旋着护住了天子的肉身,其余之物则有怒龙之势,直冲季淮而去。
季淮沉着眸,足下地面倒掀而起,如巨浪般扑向对方。上空,赤红与石清的屋顶猛然坠地,以诡谲的动态在撒星满四周交织出丝网般重叠的纹路。
撒星满停下动作,望着那黑红色的复杂线条,脸上忽然露出了与他往日极不相符的讥讽。
“班门弄斧,”他的声音忽然刻薄,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姜凝难道没有告诉过你,符咒,本是我雪国的东西么?”
撒星满勾起唇,伸手朝虚空推去,如有狂风卷过,黑红的瓦片瞬时倒逼而返,紧接着,是正仪宫中所有为人所御之物。
是整座宫殿的重量,尽数朝季淮而去。
空中稀薄的魂魄是在这时落下来的,它早已不成人形,没人认为它带着生前的记忆与感情。
可它在铺天盖地的攻势袭来前,决绝地落在了季淮身前。
青年站在那处,身形挺拔,不动如山的气势。他做好了浴血而战的准备,却在这短短一瞬有了些许愣神,他形状姣好的杏眸微微震动,唇齿半开,像是要吐出什么音节来。
那魂魄却在触到符咒的一瞬蒸发,快得如同冰雪落入了岩浆。
红与黑交织的咒文迎面而来,这本是受季淮操纵而成的纹路,却在阴差阳错之下,成为了彻底毁去天子残魂的利器。
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巨响在持续过久后,反而成为了压抑的寂静。
撒星满站在正仪宫的残骸废墟之上,清河园广袤,夜幕低垂,繁星闪烁。
他确信那道嗜血的符咒打入了季淮的身躯。
他绝无可能生还。
撒星满敛去了假面般的笑容,神情疲惫地蹲下身,挥手撤去了国君肉身周围的防护。
他低头望着那具躯体,直愣愣地看了许久,眼底逐渐蒙上一层厌恶与向往交织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