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留你一辈子了吗?
她咬着唇,眼底赤红,又气又怒:“季淮!”
他敛去笑容,定定地望着她:“姜凝,我本就不是什么好人。求而不得,贪得无厌。你曾允诺我的,我都记得一清二楚,你不许反悔。”
季淮望着她,锦帐温衾深处,姜凝的脸色如此苍白,银铐贴合着她那因长久压制怨念而脱力的手足。她显得难得脆弱,因此更像是轻易便可消融的冰雪。
季淮顿了顿,指尖微动,那手铐脚铐便越发紧密地锢住了她的四肢,只有这样,他才能确实地感受到——他终于留住了她。
他转身往殿外走去,寝宫未燃烛火,夜色很快就隔绝了姜凝的视线。
她听到他的脚步一点点远去,忽然间,心头泛起了难以言明的酸涩和慌乱。她闭上眼,神识触摸到季淮留在她眉心的一点血迹,缓缓地与他的意识相连。
直到脚步声也彻底消失了。
她微微一颤,随即死死握住了手腕上冰冷的银铐,电光火石的一瞬,她仿佛终于看清了什么。
她是爱他的,茫茫人世,她只在意他。
哪怕她反复逼迫自己将他和盛齐分离,哪怕她次次回避他热烈的目光与爱意。
可至少这一次,或是离开他的每一次,都是重复地变相地证明,她不愿与他分离。
清河园正仪宫中,道香点得极浓,烟雾袅绕,彻夜不散,名品檀木的气息几乎将整座宫殿都浸染彻底。
大義天子阖眸坐于八方经幡之中。宫内寂静,便是内外值守的侍卫也尽数换做了机关死物。
经幡无风而动,起势轻缓,落时凝滞,隐隐透出神秘而诡异的肃穆来。
夜半,微弱的脚步声忽然在殿中响起,天子睁开眼,见青衣道袍的年轻玄师,手捧灵丹而来。
“陛下。”玄师将盛放灵丹的玉匣呈于案前,俯身行一大礼,“九天弦月阵已开,今夜之后,陛下便可登长生境。”
天子闻言并未回答,也不曾拿起那玉匣中的灵药,只神情莫辨地望着玄师,许久都没有动作。
撒星满匍匐在地,安静地等待着帝王的吩咐,将谦卑的姿态做到了极致。
这些年……去国离家、扎根中原的这些年,隐藏身份、卧薪尝胆的这些年,战战兢兢、伴君如虎的这些年。他便是以这样温驯而卑微的姿态,一点一滴地获取了天子的信赖。
这大概是最后一个深夜。他为天子呈上的,是数年来唯一一枚不曾由太医院查验试毒的“仙丹”。
在天子心中,这是助他长生不死,登临仙道的灵药,是绝无可能示于第三人的秘方。
而在撒星满心中,这是逆天改命,重生救主的契机,是五百年前的大雪,重降中原的关键。
广袖之下,冰冷的手指死死陷入了皮肉。撒星满克制着,不让那因他过分激动而产生的轻颤流露一星半点。
这是一场无声的对峙。
撒星满清楚地意识到,天秤正在朝自己倾斜。
他的砝码,不仅是天子数年来对自己零星的信任,更多的,则是他对于仙道长生近乎狂热的痴迷。
身居高位者,无人可以拒绝长生的诱惑。
人性往往贪婪,即便得到所有,还妄图更多。
人性往往怯懦,未曾经历过死亡,自然便会恐惧。
撒星满坚信自己能够得偿所愿。
天子日复一日地服下那些来自雪国的灵药,它们确实灵验,早已越过光阴岁月的蹉跎,将義国君王的容貌长久地维持在盛年。
他对他的能力十分满意,也因他卑微的姿态而放松了与生俱来的警惕和多疑。
天子越发依赖他。那种信赖甚至在数年以前便已显露端倪,甚至超过了他对于亲生爱子的信任。
多么可笑。
当天子得知七皇子季淮也拥有了与他相似的,可以触碰生死终极的能力之时,第一反应,竟是叫身边近臣,去废了幼子的双目。
撒星满那时便明白,自己已经做得足够——天子只需要一条有用的狗,而他已经是了。
无可替代的,哪怕是血脉至亲都失去了这个资格。
他静静地等待着高位者的举动,已经等待了那么多年,他并不急于一时。
终于,许久之后,天子伸出手捻起了玉匣中的灵药。
那手指细腻匀长,十年如一日的优渥荣华才养出这般女子都不能及的润洁。从这双手上,看不出半点岁月侵蚀与衰老的痕迹,仿佛早已脱离了俗世的桎梏。
余光中,撒星满看见天子服下了那枚灵药,动作之流畅,与从前的千百个日夜相同。
可这一刻往后,一切都不同了。
他尽心竭力地侍奉他,本就只是为了这一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