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可这样的不平之声,已经太久没有在这片土地响起。
他掩护着姜凝一路往都城外驰去,凌冽的寒风自耳边呼啸而过。马匹行过空寂少人的外村时,姜凝突然拉住了他的衣袖:“五王子,进军姜国的士兵,都曾住在外村么?”
他停住马,低声道:“你想知道什么?”
姜凝静静地望向他:“我想要知道真相。想知道三十年前的雪国大军为何突然消失,想知道这样规模的村庄,为何能住下源源不断的士兵。”
逢朝咬着牙,在良久后终于下定决心一般:“我告诉你。”
他驾马闯入村庄,马蹄声似乎惊醒了一些居民,可没有一户住家因此骚动。一些烛火只是点燃片刻,又在马驹远去后重新吹灭。
逢朝带姜凝来到一家破落不堪的屋舍前,跨过吱呀摇晃的栅栏,抬手推开了半遮半掩的木门。
门缝中的尘土随着他的动作吹落下来,正堂,一个朽迈力衰的老人坐在铺满棉布的木椅上,眼神滞愣地望向大门。
屋中没有点灯,老人的目光涣散,下垂的眼皮兜不住眼珠似地,良久良久才缓慢地眨动一下。
逢朝站在姜凝身前,以一种近乎悼念的语气道:“这就是三十年前的士兵之一。”
姜凝的目光扫过老人身下空荡荡的裤管,想要开口,却听逢朝继续道:“他本不该回来的。村里老人说,他回来时,脚趾的骨头都已经碎了。他的两条小腿早就冻伤,皮肉完全坏死,连知觉都没有了。”
“但他还是回来了……这并不是因为他有多么强大的执念和毅力。”
“这是因为,他的意识被人所操控……他,还有所有没有死于疆场的士兵,全都受人摆布。不论肉|体受到多大的伤害,只要还有意识,就可以不断地前进、不断地战斗。”
姜凝望着老人身下的棉布,那些布料上落满了黄褐色的斑驳污渍,房中散发着阵阵恶臭,即使窗门常年半敞,仍然在屋内挥之不散,“所以,三十年前,他是在收到撤离的消息后与军队一起返回的。”
“是啊。其实雪国并没有那么多源源不断的士兵,那不过是一些掩人耳目的障眼法——姜国眼中杀不尽的敌军,只是因为那些倒下的士兵,一次又一次地爬起来了而已。”
“那他现在,依旧被操控着吗?”
逢朝上前几步,在老人的座椅前蹲下身,缓缓摇了摇头:“他现在这样,是因为曾经被控制了太久,将自我遗失了。”
逢朝仰头看着他,手背缓缓蹭过老人脸颊沟壑间的泪水,这种无意识的眼泪在此时反而显得心酸。年轻的五王子甚至因此升起兔死狐悲般的悲凉。
姜凝同样意识到他的心思:“你曾经也被这样控制过……他也是这样操控你,杀了人。”
“现在呢?那些进攻姜国的士兵,也被他以这样的方式操控着吗?”
逢朝这次终于没再替他的兄长遮掩,他不再否认,只是站起身,低头望着老人稀疏的头顶。
“他的儿子,也上了战场——外村的所有男子,自出生开始,就注定了要走向战场。”逢朝轻声道,“而我在之前的二十年中,竟然从未来过这里。”
“当战争获得胜利的时候,外村将空无一人。”
“姜凝。”他突然用中原语喊了她的名字,“你不要怪我。我只是现在才明白,没有任何目标,值得以这样的牺牲作为代价。”
“我不会把你留在这里。”他转头望向她,那双翠色的眸子在黑暗中坚定而温和地望着她,如同望着一朵未曾被黑暗侵蚀的,开在光明中的花。
“雪国,早在姜国覆灭之前,就已经死去了。”
作者有话说:
兔年快乐啊宝贝们!
*文末那句“没有任何目标,值得以这样的牺牲作为代价。”化用自《百年孤独》。
*顺便提一下之前的五王子为何一直没有名字。
因为这傻孩子不知道自己的名字用中原语怎么读(写实文学×)
*一些不重要的设定:雪国王族的孩子没有姓氏,出生后都由父母直接取名,只有神明认可的继承人才会冠以“关山”的姓氏。(比如前夫哥的“悲渡”是阳芙朵从雪山回来封妃时就想好的名字。之所以这个名字和姓氏特别搭,是因为阳芙朵从最开始就知道前夫哥一定是继承人。)
第80章 故国旧事 三十二
◎“我想请你,务必在那之前杀掉我。”◎
他们走出古旧的屋舍, 逢朝转身轻轻掩上了木门。夜间又起风,栅栏两旁,衰草沙沙作响。逢朝抬手牵起缰绳, 突然看向苑外立着的姜凝。
他的手探向腰后, 迟疑着,叫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