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凝摇了摇头,沉默着与这位铁骨柔情的将军对视,她与盛齐一同长大,盛将军也是她胜似亲人的存在。
她轻轻咬了咬唇,没有多做隐瞒:“回宫后,我会向父王禀明……我愿意和亲。”
“和……?和个屁的亲!”
盛将军双眉紧蹙,伸手拦住了她的去路,暴躁地扯了扯衣领:“闺女,你别怕。大丈夫保家卫国,出生入死就是常事!没有让你一个女儿家冲在前面的道理!”
姜凝笑了,盛将军与父王年龄相仿,但身上那股从军多年的痞气却未被这三十年的太平消磨。她生在战乱之后,出生便是一国公主,但在盛将军面前,她时常感觉自己只是个普通武将之家的女儿。
她也本该是如此。
姜凝摇了摇头,笑得温和而乖巧,语气却无比坚定:“盛将军,我意已决,此番是来同盛齐道别的。”她重复道。
盛将军烦躁地挠了挠头,满脸的大胡子气得直发着颤,双手抱臂,无奈又恼怒地等着她:“年纪大了,脾气也大了!闺女,你可是我盛家的人!这仗。早打也是打,晚打也是打!朝廷养着我们这群将军,可不是为了让我们吃干饭的!”
姜凝愣了一下,她的手紧紧攥着金面,脸上的笑容欣喜又苦涩:“伯伯。我是你盛家的人了?”
盛将军没想到她的关注点落在这,一时也怔住了,半晌方虚张声势地答道:“怎么?不乐意?你要是不乐意,就让盛齐那个狗崽子嫁到王宫去!反正你别打和亲的主意!”
姜凝裹着银红色的披风,闻言笑弯了眼,低低地应了一声:“我是,我乐意的。”
“……但是盛伯伯,当日你也在长林苑——你的心里比谁都清楚,若当即与雪国开战,姜国绝无胜算。可若我和亲雪域,能给你们多争取几年的时间……”
“姜国,便可以趁此机会向他国借兵,也可以尽量摸清雪国所谓“神迹”的把戏。再不济,也有一定的时间可以撤离无辜的百姓……时间对我们太宝贵了,何况,若雪国当真守诺,那便是万世之利啊!”
她微笑着看向盛将军:“大将军,不止从军者一早做好了为国捐躯的打算。我也是一样的。”
盛将军错愕地低头望着那小小的姑娘,她仍然那样温柔地笑着,眼中的神色却无比镇定、坚毅——她心中十分清晰地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什么。
盛将军移开目光,踌躇着,终究没再开口相劝。他熟悉姜凝的目光,在从前的无数次出征之际,于那些临行的士兵眼中,他见过同样决然的神色。
为将之时,他对上属下那样的眼神,只会觉得欣慰而笃定。
而此刻,他却只觉得悲哀。乱世之下,无人可得安生。
“盛齐,在后院……”盛将军深深叹了口气,无力道,“你去…去和他道别吧。”
姜凝微笑着朝他点头:“伯伯,谢谢您。”
她转身往盛府后院而去,萧瑟的秋风吹拂起披风的衣角,那底下的,是一抹鲜亮的正红。
盛将军静默地望她的背影,他艰难地意识到,姜凝自此以后在姜国的每一步,都是一个告别。
姜凝走入后院时,盛齐正在高墙下的阴影里擦拭着长|枪。
他的动作极缓,很认真。几个动作不间断地重复着,几乎将那锋利的尖头擦出雪亮的利光。
姜凝站在院门外,注视了青年很久,当昏黄的日头几分倾斜,盛齐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青年蹲下身,将自己缩成很小的一团,在昏暗的阴影里,小狗一样颤颤地呜咽出声。
姜凝心口突地一跳,呼吸的间隙,那心脏疼得好像要趁着这失措的几拍逃离她的身体。
她慌乱地背过身,倚靠着院外的高墙,两行热泪倏然从脸颊滑落,烫得好似能在心口灼出深不见底的伤痕。
姜凝抬手死死捂住口鼻,那难掩的哀伤从双眼无声淌落。她知道自己不能哭出声,她不喜欢执手相看泪眼,她想要开开心心地走向她的心上人。
她本该开开心心地走向他。
姜凝抹去脸颊的泪水,悄无声息地朝后退了好几步。
然后,她回过身,那银红的披风被风吹开,在瑟瑟秋风中,她向他跑去。
“盛齐!”
听到少女含笑的呼喊,院中的青年错愕地站起身,朝脚步声传来的方向,习惯性地张开了双臂。
她低着头,眼角一抹带妆似的绯红,早有预谋地,以措不及防的姿态地落入他怀中。
披风下,是一身正红色的,雍容华丽的嫁衣。
她在名贵锦缎堆叠出来的瑰丽色泽中仰起头,娇丽的,明媚的,像是独占了天地间所有的颜色。
她对盛齐笑,天真纯粹,像不知世间疾苦的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