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先生今年已过古稀,过年时,晏含章还跟韩旗提溜着一堆点心去看过他。
先生年老糊涂,恍惚间以为还是以前教书的时候,抓下墙上被磨得锃亮的戒尺,照着他俩就开打。
俩人闪躲及时,戒尺都落在了屁股上,老先生脑子糊涂,身体尚健,追着他俩满院子跑。
俩人怕气着先生,没吃饭就要走,谁知先生送到门口,又开始用手背抹眼泪,最后三个人在院门口抱头痛哭,师娘吓得脸都白了。
饭桌上,韩旗红着眼眶嘴硬,说自己是被打哭的。
先生蓄了长须,眼眶深陷,精神矍铄,跟记忆里别无二致。
似乎比以前还要精神些,毕竟在教书时,每当午睡,脸上的胡子就会被俩顽皮幼童编成麻花。
满京城的私塾学堂,属韩旗家最热闹,晏含章小时候圆鼓鼓一个,小肉手握起来像俩丸子,却是最能惹事的那个。
一次午饭,有个年纪大好些的学生夹走了韩旗一块红烧肉,韩旗哭得能看见小舌头,晏含章二话没说,上前把人家的碗筷都掀了。
先生赶到的时候,晏含章把比他大一圈儿的男孩摁在地上,自己脸上也肿得像发糕,嘴角还流血了。
先生吓得不轻,要带他俩看郎中,晏含章端着碗去后厨,盛了满满的红烧肉,拉上韩旗就出了门。
方兰松看着院子里坐地上吃红烧肉的韩旗,又拍拍怀里掉金豆豆的晏含章,无奈地叹口气,边给他擦药边问:“跟你打架那人叫什么?住哪里?几时散学?”
晏含章跟比他高大很多的孩子争吵、打架,到拉着韩旗跑出门,脸上的血都干了,也没吭一声,一进方兰松的院子,便一头扎进他怀里,哭得嗷嗷的。
好像从很久以前,方兰松就拿这个小崽子没办法了。
“晏哥哥,”卯生牵住晏含章的手,声音甜得像比平日多加了一勺蜜,“你小时候旬试考什么等级啊?”
“甲等,”晏含章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并再次强调,“一直是甲等第一名。”
方兰松别过脸去。
卯生似乎有些失望,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又仰起头,问道:“那……晏哥哥小时候上学堂,里面学生有打架的么?”
方兰松的眼神压了下来。
卯生赶紧甜甜地笑了下,“我们学堂有大孩子老打架,可烦人了。”
“哦,”晏含章捏捏他的脸,一副大人的严肃姿态,“打架不好,不要跟他们学,晏哥哥小时候就从不跟人打架。”
方兰松又默默别过脸去。
卯生又轻轻叹了口气。
晏含章心虚地看方兰松,见他肩膀有些抖,皱着眉对他挥了挥拳头,“你笑什么?”
“没,没什么,”方兰松憋得脸都红了,几声笑还是没忍住,“你晏哥哥小时候很乖,从…从不跟人打架。”
他想起什么,又补了句,“现在也不跟人打架。”
晏含章磨着后槽牙,低头去揉卯生的后脑勺,“没事儿,旬考而已,小孩子拿个丙等什么的很正常。”
手掌里那颗圆溜溜的脑袋垂得更低了。
卯生读书的地方是一家学馆,先生是他小时候那位先生的儿子,一样的长须,只不过尚且是黑色的。
他比晏含章年岁大一些,从小跟着他爹读书,经常坐在最后一排听课,跟晏含章算是半个同门。
“含章来了。”先生正坐在书舍读书,似乎在等人,屋里孩子都走了。
他看见方兰松,也跟他点头打招呼。
小时候,方兰松给晏含章出气,没少揍欺负他们的那几个大孩子,先生有幸见过几回,一直对他有些发怵。
寒暄几句,先生指了指墙上贴的几张纸,示意他们去看。
卯生骨碌碌要往桌子底下钻,被方兰松眼疾手快抓住了。
这次旬考是所有孩子一起,红色的榜贴了半面墙,方兰松从甲等的榜开始找,一个个过上面的名字。
晏含章没打扰他,视线默默瞥去了丙等的区域。
京城的学堂大差不差,等级都是一样的排序,分为甲乙丙丁四等。
甲等大都是班上勤奋有天赋的孩子,占比很少,大多数孩子都是乙等和丙等。
拿丁等算是一件很耻辱的事,除非这孩子真的太不驯,或者太傻,先生才会给他判个丁等,人数往往也是最少的。
晏含章在丙等找了一圈,没找见想找的名字,想着这孩子脸皮还挺薄,拿了个乙等就这么忐忑。
比自己有出息。
转头对上方兰松阴沉的眼神,晏含章声音都变轻了,“没找到?”
“嗯,”方兰松嗓子有些发紧,“甲乙都没有,丙呢?”
电光火石间,晏含章飞速把卯生护在身后,摇摇头,“丁…丁等也不错了,慢慢来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