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是吃惊于贺鲁齐称自己为“大人”,紧跟着却又暗道:他一向木讷,不善言辞,没想到竟能说出这般话来。
对贺鲁齐,刘绍还是了解的,知道他心中想了十分,嘴里只能说出一分。他既然这般说,那便是这五年多近六年以来,他还深恨当初自己在他眼皮底下被吴宗义掳走之事,直到这次重新救下他来,才终于把这块石头放下。
想到此处,刘绍不免心中一热,“将军说哪里话。当日是我自己技不如人,若是没有将军,恐怕我还闯不到最后那个关口,早在前面就被杀或是被俘了。昔日之事,将军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贺鲁齐原本就站在床边不远处,并未坐下,闻言摇一摇头,抱拳道:“末将先告退了。”
刘绍一怔,“将军此来,便是为了同我说这事么?”
贺鲁齐点头,“是。”
刘绍愕然,随后也对他抱了抱拳,“多谢将军。”
贺鲁齐卸去了心头负了数年的大石,没再说什么,对狄迈行礼之后便离开了。
他走之后,狄迈的第一句话就是,“贺鲁齐前年就娶亲了。”
刘绍原本若有所思,闻言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问了声,“啊?”
“娶了个漂亮老婆,听说特别能吃,一顿饭吃得比他还多。”狄迈又补充道:“他早就不念着你了。”
刘绍这才会意,神色认真地在他身上打量片刻,引得狄迈问:“看什么?”
“我在找东西。”
狄迈摸摸身上,“找什么?”
“在找你心眼儿在哪。”刘绍回答,“嗯,太小了,果然找不太着。”
狄迈这才明白他是在打趣自己,哼了一声,“我和他们几个交代过之后,辛韦二人都没说什么,只有他非要跟过来,说有话必须当面和你讲。”
刘绍忽地叹了口气。
“怎么?”狄迈疑心他又要打趣自己,却仍是问了这一句。
他爱听刘绍说话,无论是数月之前刚从猎场回来,刘绍说的那句“一场秋雨一场寒”;还是说起狄庆,说他什么“生姜断不了辣气”;还是自己早上抱着他不舍得起来,他说的很奇怪的那一句“无端嫁得金龟婿,从此君王不早朝”,随便什么,他都很喜欢,哪怕明知道他要调侃自己,却也故意引着他说。
刘绍却没有如他所料,同他说什么玩笑话,只是道:“我忽然想起来,我好像总是被人搭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狄迈一愣,随后往前倾一倾身,“总之以后不会这样了。”
刘绍笑笑,不再想这些,从旁边拿起木匣,“不说这个。你猜我刚在床头翻到了什么?”
狄迈心中一热,“这是我收着的,倒也不必猜了。”
刘绍递给他,“打开瞧瞧。”
狄迈明知道匣子里有什么,却仍是接过来,把盖子打开,见里面有只拿纸叠成的青蛙,只是上面没拿笔画上眼睛,不由得大吃一惊,“这……”
“真行,一只纸青蛙,你还宝贝似的,留了七八年,要不是偶然翻到,我还不知道。”刘绍打量着他脸上的神色,“所以我给你重新叠了个新的。”
狄迈讶然,“你手臂不疼么,太医不是说过不让你乱动……”他说着,忽然问:“旧的……旧的那只呢?”
刘绍淡淡道:“啊?当然是扔了啊。”
狄迈头脑当中轰地一响,急急站起身来,心中一阵怅然,抿起了嘴,却也没说什么。
刘绍见状,微微一笑,从枕头后面又拿出一只,“骗你的。”
狄迈愣愣地瞧他,从他手中接过那只涂了眼睛的纸青蛙,又从匣子里拿出新的,两只一起捏在手上,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又有点眼睛发热。怕刘绍又要说他“哭包战神”什么的,强忍下来,只是喉咙发紧,怕一开口就要露馅,一时沉默不语。
他低头看了看两只青蛙,没有多瞧,一齐收回匣子里,扣好盖子,放回床头的抽屉里面,然后在刘绍旁边坐下。
“这七年里,有五年多你都不在我身边。”他叹一口气,低声道:“它又是纸做的,我连碰都不敢多碰,怕弄坏了就再也没有了,也就是放在匣子里面,才能保存到现在。可纸都脆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坏。”
刘绍听他说得真是可怜,不由得从床头直起身来,张臂抱住了他,也放低声音,“没事,往后坏了一个,我就给你再补一个。”
狄迈把下巴搭在他肩上,“要坏了才给送啊?”
刘绍笑道:“没坏也送,你要是想要,一天送你一个,又是什么难事了?对了……”
狄迈察觉到他稍稍偏过头来,一开口说话,额角相贴处就传来嗡嗡的声响。